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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我们在苏格兰的夜色中驱车疾驰的时候,本的沉默就已经给了我答案?莫非当时我已经知道本是在告诉我,他永远不会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
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把斯黛芬妮从自己有意识的记忆中驱逐出去,深深地埋进心底,连最善于搜寻蛛丝马迹的史迈利都没能发掘出来?
我问出那个要命的问题的时候,有没有看着本?他不肯回答我,后来也一直不肯回答。我有没有看着他?我是不是故意不去看他的呢?那时候我已经习惯了本时不时陷入沉默,也许我是在徒劳的等待之后有意惩罚他,自己想自己的心思去了。
我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本始终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从那以后我们俩谁都没再提起斯黛芬妮。
斯黛芬妮是他梦中的女人,我一边继续翻看日记一边想着。在她的岛上,爱着他,却应该跟我结婚。
她身上沾染着死亡的气息,本心目中所有的英雄似乎都少不了这个。
永远的斯黛芬妮,有罪之人的那道光亮,光彩照人,无与伦比。来自德国的斯黛芬妮,本的典范,对他来说像是妹妹——甚至像母亲一样。她在自己的塔楼里向他招手,给他一个能远离父亲的庇护所。
你得把自己放到本的位置上,史迈利说过。
但即便在此刻,手里捧着翻开的日记,我也丝毫没让自己沉浸在那稍纵即逝的恍然大悟之感中。一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形成。渐渐地,想法变成了一种可能。随着我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身体和精神上的受困状态,可能又逐渐地演变为确信,最终化为决心。
总算到了上午。我用吸尘器清扫公寓,掸去灰尘、擦拭家具。我审视着自己的怒意。只有冷静下来的时候,你才能想明白事情。我重新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横遭亵渎的私人信件。在我看来,有些信件已经因为史迈利和人事组头头的闯入遭到了无可挽回的玷污,我把它们扔进壁炉烧掉了。有梅布尔写来的信,还有以前的导师给我的谆谆教诲,他劝我别只是埋头在陆军部搞研究,而是应该去做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表面上我在做着这些事,内心却在思忖着该如何采取正确、合乎道义而又得体的行动。
本,我的朋友。
本,有恶犬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本,深陷在痛苦之中,天知道他还承受着什么其他的折磨。
斯黛芬妮。
我好好洗了个澡,躺到床上观察着抽屉柜上头的镜子,因为从那面镜子里可以看到街上的情况。我看到两个男的,估计是蒙蒂的手下,他们穿着工装裤,正没完没了地摆弄一个接线盒。史迈利说过让我别往心里去,他们并不是冲着我来的。归根到底,他们只不过是想把本投进铁牢而已。
还是在那个漫长的早晨,十点钟时我故意站到后窗的一侧,瞅了瞅楼下脏兮兮的院子。院子里有个涂了杂酚油的木头棚子,老早以前是当厕所用的,从木头棚子的板门出去就是一条昏暗的小街。街上空无一人。蒙蒂毕竟也没那么厉害。
苏格兰西部群岛,本说过。西部群岛上的一座寡妇屋。
但究竟在哪一个岛上?斯黛芬妮的姓又是什么?唯一有把握的猜测是,如果斯黛芬妮来自本家族里的德国一脉,以前在慕尼黑住过,而本的德国亲戚又都很显赫,那么斯黛芬妮很可能也有个贵族头衔。
我给人事组的头儿打了电话。我倒也可以打给史迈利,但我觉得对人事组的头儿撒谎要安全一些。我还没来得及说有什么事,他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有什么消息吗?”他问道。
“没有。我想出去一个小时。可以吗?”
“到哪儿去?”
“得买几样东西。吃的、看的。还想到图书馆去转转。”
人事组的头儿要是不赞同什么事就会沉默不语,这是出了名的。
“十一点之前回来。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
我对自己的冷静表现颇为满意,从前门出去买了份报纸,还有面包。我利用路旁商店的橱窗观察着自己的后方。没有人跟踪我,我可以确定。我来到公共图书馆,从参考文献区找了本旧版的《名人录》,还有一本破烂不堪的《哥达年鉴》47。我没工夫去细想这世上到底有谁——何况还是在巴特西区——会把《哥达年鉴》翻得如此破烂。我先从《名人录》里找到了本的父亲,他有骑士头衔,还获得过一大堆勋章:“1936年娶女伯爵伊尔塞·阿诺·祖·洛斯林根为妻,有一子名为本杰明·阿诺。”我又翻开《哥达年鉴》,查到了阿诺·洛斯林根家族。他们占了足有三页纸,不过我没过多久就找出了名叫斯黛芬妮的远房表亲。我冒昧地请图书管理员帮忙找一本苏格兰西部群岛的电话号码簿。管理员那儿没有,不过她让我用她的电话打了查号台。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件幸事,因为我敢肯定自己的电话已经被窃听了。十点四十五分,我回到了公寓,用跟刚才同样放松的口气和人事组的头儿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