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媒花(第6/11页)

谦让了一下之后,我隔着事务所的桌子和社长相对而坐,一边看着古旧电视里的节目,一边因社长的冷笑话而苦笑。听着厨房里餐具的叮当和电饭煲开关的声音,感觉-心情很不错。

但是这种心情在友惠将菜盘放在桌上时瞬间消失了。

—-—小亮还年轻,就想给你加个煎鸡蛋,结果失败了——

盘子里煎鸡蛋的蛋黄碎了。

——抱歉,不想吃的话就别吃了——

——啊,没关系的——

我虽然这样说,但是胃里还是感觉一阵沉重。

得病的时候,父亲希望大夫告知详细的病情。大夫明确地告诉父亲他的病情,还给他看了X光检查的片子。

——胰腺正中间里面的癌细胞正在扩散哦—一

对着来探病的小学生儿子和中学生女儿,病房里的父亲半开玩笑式的解说着自己的病情,大概是想缓和孩子们那悲哀的心情吧?还是说父亲想要通过开玩笑来驱散附着在自身的不治之症?父亲极度讨厌在人前露怯,是个爱面子的人。

——是黑白照片哦,像个坏了的煎鸡蛋,乱成一片——

说着,父亲生着络腮胡子的脸一歪。那是在一片蝉鸣中,血红的双眼瞪着天花板死去之前的两个月。

那之后,我怎么也吃不下煎鸡蛋。

——不好意思,我已经吃饱了——

结果我只碰了碰友惠的煎鸡蛋。社长一把夺走盘子,转眼之间就吃光了。友惠微笑着,一瞬间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姐,你听说过吊蚊帐草吗?”

第二天仍然下着雨。工作间隙我跑到医院探视,探视时间已经接近尾声。之后还有一件货物必须配送。

“知道啊。教材上有,裂开就会变成正方形那个吧?”

姐姐这么一说,我已经伸到工作服兜里的手不由得停住了。兜里是今早从事务所出来时偷偷摘下的吊蚊帐草的茎。我想要炫耀一下刚学会的知识,特意带来的。

“是啊,毕竟你是老师嘛。”

“带来了?”

我吃了一惊。她怎么知道的?姐姐已经坐起身,等着我拿出吊蚊帐草。没办法,我只好拿了出来。因为缺少水分,吊蚊帐草的茎已经开始枯萎。

“唉,已经蔫了。”

“试试看,变软了说不定反而好弄。”

被姐姐这么鼓励反倒没意思,可能是这种心情影响了手指的动作,和姐姐在撕开茎的时候,茎断了。

“我们性情不合啊。”

我顺嘴胡说着,将断掉的茎扔进垃圾箱。

“检查怎么样?”

“还没有结果。不是那种马上就会出结果的嘛。”

“为什么?很简单吧?只要调查有没有息肉就好了啊。”

“患者不是只有我一个。”

“啊,也是。”

夜间的医院很静,能听到别处有人推着手推车的声音。看向窗外,窗帘的缝隙里能看到细长的夜。斜着落下的雨在远处的电光广告牌的映照下发着白光。

姐姐一边看着雨,一边轻声哼着:

下雨啦,下雨了,

想要出去玩,却没有伞

红色的鞋带,松开了。

“……真是灰暗的歌。”

“是吗?”

姐姐以前就喜欢唱歌。直到父亲告知我们确诊的病情之前,每当一起去医院探视的路上,姐姐都在我身旁边走边唱。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了,但都是童谣那类的、和中学生不相称的、古老的、歌词大同小异的歌。似听非听地听着,有时就会觉得心里一暖,有时会觉得寂寞凄凉,有时又会想起远方的群山和大海。

“歌词也很灰暗。”

“北原白秋,有名的诗人。”

“名字也很拽。”

“大概不是本名吧。”

姐姐一边笑着一边用一只手将头发拢至耳后,指间留下一根长发。姐姐盯着这根长发看了一会儿,马上将其卷到食指上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刚才被我扔进去的吊蚊帐草旁已经卷着好多头发。

“学校的紫阳花快开了呢。”

姐姐又看向窗外。

“学校里还有紫阳花?”

“可漂亮呢。我还期待着出院了去看呢。”

窗户上映出的姐姐的面容一瞬间像人偶一样失去了表情。我觉得奇怪,看向姐姐,却还是一如平常的侧脸。大概是因为日光灯照射的缘故。

本准备送给她的书套一直放在工作裤的后兜里,等到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