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媒花(第8/11页)

傍晚,我带着一株临时的“插花”走进病房,姐姐像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一般对我笑脸相迎。

“这不是你偷偷从哪儿摘来的吧?”

“买的买的。你不是说想看紫阳花吗?”

我把花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由于不想看见那幅画像,我故意挡在了它前面。姐姐似乎没有发现,两手撑在后面支起上半身,微笑着看着淡紫色的花房和晶莹的绿色。没有领子的圆领病服里,雪白的肌肤下锁骨清晰可见。

“我还能看到学校的紫阳花吗……”

“再怎么说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我笑着坐向折叠椅时,走廊传来声音,微微发福的中年护士推着载有食物的推车进来了。

“啊,晚饭?”

“对。不过你在这也没关系——没有关系吧?”

护士微笑着点头回应姐姐的问话,将盘子放在床上的活动小桌之后又出了病房。

“……刚才的大妈为什么笑?”

“我和她讲了亮的事。”

“怎么说的?”

“还是个小孩。”

姐姐故意说得很随意,然后去拿勺子。我想顶回她一句,但又担心涉及妈妈的事,于是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

“说起来,还不做手术吗?”

“说是身体情况不好,还不行。”

晚餐是粥和蔬菜以及温泉蛋。闭上眼睛的姐姐每当用勺子喝粥时,放在旁边小碟子里的煮鸡蛋就颤颤巍巍地晃动。

“看起来不太好吃啊。”

“没有那回事。”

姐姐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温泉蛋吃。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能无所顾忌地吃起这些东西来了?现在还不能吃煎鸡蛋的我,绝对吃不下温泉蛋。

说起来,父亲和我们笑着说自己身体里筑巢生长的癌细胞就像煎坏了的鸡蛋时,也正好是这个时期。那时病房外也下着雨。

“姐姐的食道不会也像煎坏了的鸡蛋吧?”

我半开玩笑地说。

姐姐马上回我说:

“怎么可能。”

姐姐的视线始终对着装着温泉蛋的小碟。

莫名的不安一点点涌上胸膛。想起来,这种不安并非始于今天。特意折下紫阳花,说不定也来自这种不安。

下雨啦,下雨了,

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在家玩

折纸吧,一起折。

吃完饭,姐姐一脸无聊,又开始唱歌。

“别唱了,阴暗。”

阴暗的旋律在不安的表面掀起波澜。

“有什么不好的,我喜欢悲伤的歌。”

姐姐没有停下,望着窗外继续低声唱。随着歌声的抑扬,我觉得胸口有一种冰冷的疼痛感。为了赶走这种感觉,我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下雨啦,下雨了,

小鸡崽们,叽叽喳喳,

小鸡崽们也冷吧,也寂寞吧。

“别唱了!”

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姐姐细弱的肩抖动了一下。

“……为什么?”

“太阴暗了。我最烦这种阴暗的。”

我胡乱地给出理由,觉得再也待不下去,就故意发出很大声音从椅子上站起来。姐姐身子后缩了一点,紧闭着嘴唇,像第一次见面般看着自己的弟弟。

06

姐姐越发瘦了。从病房的病床上看向这边的虚空的双眼像是被内部吸引进去了一般逐渐深陷,颧骨凸现出来。嘴唇变小,露出了牙,胸中仿佛能听到透风的声音。姐姐继续瘦下去,越来越瘦,透过衬衣肋骨清晰可见,鸡爪般的手腕伸向虚空,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结果什么都没碰到就耷拉下来。

姐姐终于枯萎成一株干枯的茎,不再动了。

睁开眼,窗帘上已经反射着白光。

脖子上全是汗,心脏像是被攫住了—般发闷,鼻涕濡湿了上嘴唇。

一定是因为那本百科全书才会做这样的梦。

昨晚回到事务所,我问友惠有没有百科全书。友惠说在家里,于是我去了一趟,借走了“し”项的那一本回到公寓。

我想找的是“食道癌”这个条目。我本不想知道的许多东西都写在上面。食道癌患者的症状——难以下咽,体重下降等。这种癌症容易转移到淋巴,也容易向周围扩散,在消化道系统的癌症中极难治愈。五年之内生存率仅有百分之十几。

怎么可能。姐姐不可能得食道癌。她自己不是说是息肉吗。可是在患者身上发现癌症的时候,根据病情的轻重,大夫不告诉本人的情况不是很多吗?电视剧里经常是转而告之家人。从姐姐住院到昨天,母亲被大夫叫到医院,从大夫那里听到了真正的病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