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5/7页)
“听见了吗?”他边敲边问。我觉得简直荒谬,因为那声音几乎在整个地窖回响弹跳。“我敲,这里实心。”他低声说。“我继续敲……还是实心。再敲,还是实心。再敲……有了!空心!我们往前拐过这个弯,小心脚步,这里有几级阶梯。我们继续往前走,继续敲。德多石的耳朵一直能听到你们和其他人听不到也没办法听到的声音……啊哈!空心里还有实心!而且实心里还有空心!”
我们都停下脚步。拐弯过来以后四周变暗,这里应该有更多阶梯通往更深处的地窖。
“实心里还有空心?”我问,“这话什么意思?”
“当然是那里面有个老东西躺在那里烂掉,威廉·威尔基·柯林斯先生!”德多石吼道,“有个老东西躺在石棺里,石棺藏在墓穴里!”
我意识到狄更斯注视着我,仿佛这个叫德多石的家伙刚刚那番推论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似的,但我保留不大惊小怪的权利。这又不是那种我很感兴趣的法国奇观,也就是所谓的“天眼通”。我是说,这里毕竟是个教堂地下室,墙壁里面有骨骸再正常不过,不需要拿着锤子玩耍、醉醺醺的粗鲁石匠来告诉我们。德多石带着我们更深入地下室。现在我们需要提灯了,手边却没有。我用手杖敲着脚底下凸凹不平的石阶。这道石阶紧贴一个构筑地下室并支撑大教堂的桁架盘旋而下。我出门前换了适合这个格外晴朗暖和午后的衣裳,此时这地底的寒气冻得我直发抖,我好想回家烤烤火。
“对了,”德多石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这里的寒气比外面的冷天更糟,因为湿气的关系,渐渐增加的湿气,是在我们两边和底下、待会儿就会在我们上面那些老东西的冰冷气息。那些死尸的气息直蹿到上面的大教堂,熏染了上面的石材,漂亮的壁画褪色了,木头腐朽了,唱诗班的人个个冻得直打哆嗦。德多石听得见那一股股湿气从那些古老棺木的裂缝和破洞渗出来的声音,清楚得就像德多石听见那些死东西回应他的咚咚声。”
我正打算反唇相讥,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锤子已经又传来惊悚的咚、咚、咚。这回我想象自己也能听见那些复杂的回声。在这迂回曲折的地下室里,德多石的说话声显得特别响亮。
“往里面大约两米的地方有两个,两个都是老东西了,都是弓着背。我猜他们稀里糊涂撞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刚好勾在一起。在那种只有蜡烛的年代,八成都是这么回事。他们被葬在很久以前在这里的地下礼拜堂,差不多就在打仗死了很多人,大家举杯祝贺帅气王子查理[1]的年代。”
德多石继续往下走了十多级,我跟狄更斯停在原地。上升的湿气拂过我的脚踝和颈子,冻得我寒毛直竖。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了!”德多石大叫,四周回荡着恐怖的回音,“听见没?”
“德多石先生,听见什么?”
我们听见刮擦声和滑行声。
“是我的卷尺,”德多石说,“德多石在黑暗中丈量。在黑暗中丈量就是德多石正在做的事。这里的墙比较厚……六十厘米的石块,再过去有一百二十厘米的空间。德多石听见一些碎石和垃圾的回音,是埋这个老东西那个人粗心大意留在石棺和石墙之间的。再往里面一百八十厘米有个老东西等在那些掉下来和没清理掉的东西之间,躺在那里等着,石棺没有盖子。如果我用大一点儿的锤子和十字镐破墙进去,这具老东西,不管是不是戴着主教帽子驼着背,肯定会坐起来睁开眼说:‘哎呀,德多石老兄,我等你很久了!’之后他就会化成粉末。”
“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吧。”我说。我压低了嗓门儿,可是在这黑暗的迂回通道和不停上升的湿气当中,我的声音显得异常洪亮。
走到这个11月天最后一抹夕阳光底下后,狄更斯给了那个无礼家伙几枚硬币道了谢,又跟他心照不宣地窃笑几声之后,将他打发走。德多石抓起包袱步履沉重地走开。他走不到六米,就传来一阵:“咿哟哎喂呀!我逮到他五点没回家……咿哟哎喂哼!他不回家我就扔!”之后大批小石子像冰雹似的落在那个灰色法兰绒身影的周遭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