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晚祷之后(第9/14页)
不过,我们还是回到行刑的事上来吧,因为现在大家都在往行刑地点赶去。
行刑队长及其手下的人,把米凯莱从门里拽出来,他身上只穿着那件长衫,衣服上的纽扣都掉落在地。他大踏步朝前走,低垂着脑袋,嘴里念诵着祷词,确像一位殉道者。在场的人多得出人意料,许多人高喊着:“你别死!”而他回答说:“我要为基督而死。”“可你不是为基督而死,”人们对他说。他回答:“那么是为真理而死。”到了一个名叫“行省总督之角”的地方时,有一个人朝他高喊,让他为他们大家向上帝祈祷,而他却为人群祝福。到了圣丽贝拉塔教堂的墙根时,有一个人对他说:“你真傻,相信教皇吧!”而他回答说:“你们把你们的教皇奉若上帝,”并补充说道,“你们的小公鸡都是些臭狗屎。”(这里是文字游戏,‘小公鸡’与‘教皇’谐音,在托斯卡纳方言中,就是把教皇比作动物,当时他们是这样跟我解释的。)这令大家都很惊诧,他居然开着玩笑走向死亡。
到了圣约翰教堂,人们对他高喊:“活下去吧!”而他却回答说:“为免去罪孽而死吧!”到了旧市场,大家朝他喊:“活下去吧!活下去吧!”而他回答说:“为了免入地狱而死吧!”到了新市场,众人对他喊:“忏悔吧!忏悔吧!”而他回答说:“为你们的高利贷忏悔吧!”到了圣十字架教堂,他见到了站在台阶上的他所属教会的修士们,他谴责他们没有遵循方济各修士的教规。那些修士中有些缩着双肩,有些羞涩地用兜帽遮着脸。
他们朝正义门走去,许多人对他说:“你否决吧,否决吧,别去死!”而他说:“基督为我们死了。”他们说:“可你不是基督,你不该为我们去死!”而他说:“可我愿意为他而死。”在正义门的草坪上,有一个人问他,能不能像他的一位上司修士那样否定自己的观点。而米凯莱回答说,不否定自己的观点。我看到人群中许多人表示认同,并鼓励米凯莱要坚强些:这样,我和许多别的人就明白了,那些人是他的信徒,于是我就远远地离开了他们。
人们最后来到了城门外,木柴堆,即当地人称作的‘小茅屋’(因为那些木柴搭成了茅草屋的形状),出现在我们眼前,全副武装的骑士们在那里围成一圈儿,为了不让人群太靠近。他们把米凯莱修士捆在柱子上。我听见有人仍然在喊:“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死啊?”而他回答说:“这是一种真理,乃是我的归宿,一种不死就不能证明的真理。”他们点燃了火。米凯莱修士早已唱起《信经》,接着又唱起《感恩赞》。他好像唱了八句,然后就像要打喷嚏似的蜷曲身子,并倒在了地上,捆绑他的绳子早就烧断了。他死了,在他全身被焚烧之前,高温已使他的心脏爆裂,浓烟已使他窒息。
随后,“小茅屋”像一把火炬全部燃烧起来,发出一道耀眼的亮光,要不是透过炽热的木炭隐约看见米凯莱修士被烧成炭的躯体,我会说自己是站在一座着火的树丛前。当时我离得那么近(我登上藏书馆的楼梯时回想起来),所见到的那番情景令我情不自禁地念诵起我读到过的圣女希尔德加德[4]著作中有关心醉神迷的狂喜的字句:“火焰以非凡的生命活力和炽热的光焰,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辉,灿烂夺目的光辉照亮人心,炽热的火焰焚烧污浊的世界。”
我想起了乌贝尔蒂诺说过有关爱的一些话。米凯莱在火刑柱上的形象跟多里奇诺的形象,以及多里奇诺的形象和玛尔盖丽达的形象都混在一起了。我的心又像在教堂里那样困惑不安了。
我尽力不去想这件事情,毅然决然地朝迷宫走去。
我是头一次单独前往迷宫,灯光反照在地板上的长长的影子像头天晚上出现的幻影那样令我毛骨悚然。每时每刻我都害怕再碰到一面镜子,因为镜子有这样的魔力,即使你知道那是镜子,还是会令你感到惊恐不已。
另外,我也没想辨认方向,也没有避开那间香气熏人、使人产生幻觉的房间。我像是个发高烧的人迷迷糊糊地朝前走着,全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实际上我离出发的地方并不远,因为不久后我又回到了刚才我进来的那个七边形的过厅。过厅里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些我先前仿佛没有见过的书籍。我猜想那是马拉希亚从缮写室里取来的,还没有放回原处。我不清楚自己离香气萦绕的房间是否还相当远,因为我觉得有点晕头转向,也许是有几缕熏烟扩散到我所在的那个地方了,或是我刚才过分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的缘故。我打开了一本装帧得相当精致的书,从风格上看,好像来自北极最遥远的国度图勒[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