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晚祷之后(第7/14页)

我双手颤抖着合上了这个手抄本。多里奇诺犯下过许多罪行,这我听人说过,但他被烧死时的情景太恐怖了。他在火刑柱上的表现……如何?像殉道者那样坚定不移?或是像入地狱的人那样固执?上楼时,我晃晃悠悠地走在通往藏书馆的楼梯上,我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困惑不安。我突然想起,就在几个月前,我到达托斯卡纳不久之后曾见到过的一幕情景。我还纳闷儿这以前为什么几乎把它给忘了,仿佛我那病态的灵魂想抹去一种回忆,它像一场噩梦压在我心头。也许,我并没有忘却它,因为每次我听人谈到小兄弟会,那件事情就又重新浮现在我脑际,但是我立刻把它驱赶到我内心的隐秘之处,好像见证那个恐怖的场面就是一种罪过。

我在佛罗伦萨见到过一个小兄弟会的人被烧死在火刑柱上。就在那些日子里,我头一次听到人们谈论小兄弟会,那是我在比萨遇见威廉修士前不久的事情。他延误了抵达佛罗伦萨的时间,我父亲准许我参观那里美丽绝顶的教堂,事先我们多次听到人们赞许过。为了更好地学习通俗拉丁语,我在托斯卡纳地区游荡,最后我在佛罗伦萨逗留了一个星期,因为我听太多人谈论这个城市,我很想好好了解它。

就这样,我一抵达那个城市,就听到了一桩轰动全城的大案子。一个小兄弟会的教徒,因为犯下了反对宗教的罪行而被控告,被带到主教和其他神职人员跟前。那些日子里,他被监押,受到宗教裁判所的严厉审判。我跟随那些跟我谈论这桩案件的人,来到了事件的发生地,在那里我听到人们谈论这位小兄弟会的人。他名叫米凯莱,实际上他是一位仁慈的人。他宣扬忏悔和守贫,不断重复着方济各修士的话语。他被拖到裁判官面前受审,是一些刁蛮的女子使的坏,她们假装向他告解,然后诬告他传播异教教义;更有甚者,他是被主教的亲信们在那些女人的家里抓住的。这个事实令我颇为惊诧,因为一个教会的人是不该到如此不合宜的地方施行圣事的。不过这似乎是小兄弟会教徒的弱点,他们毫不考虑场所合宜与否。也许公众的舆论有真实的一面,除了认为他们是异教徒之外,他们还有伤风败俗的暧昧行为(正如人们总是说卡特里派的人都是保加利亚人或鸡奸者一样)。

我来到了圣萨瓦托雷教堂,那里正在进行审判。教堂前人群拥挤,我进不去。不过有些人爬上窗户趴在铁围栏上,看得见和听得见教堂里发生的一切,并把里面的情形转告给站在下面的人。他们在重新宣读米凯莱修士头天的供词。他在供词中说,基督和他的使徒们“没有任何个人专有的和公共的财物”,而米凯莱抗议说公证人当时加上了“许多不实之词”,并且大声喊道(这我在外面也听到了):“到判刑那天,你们得给一个说法!”但是审判官们仍然宣读了他们拟定的供词,最后问他是不是愿意谦卑地遵循教会和全城民众的意见。我听见米凯莱大声喊叫,他要遵循他所相信的,也就是说“认为被钉上十字架的基督是贫穷的,教皇约翰二十二世才是异教徒,因为他总是与基督唱反调”。接着是一场大辩论。审判官中也有方济各修士,他们想让他明白《圣经》里面没有他说的那些东西,而他却谴责他们否认了修士会本身的教规;审判官们反击道,他是不是认为自己比他的导师们更懂得《圣经》。米凯莱修士确实顽固不化,与他们当场争辩,以致审判官们挑衅地攻击他说:“我们就要你承认基督拥有财物,教皇约翰是天主教徒和圣人。”而米凯莱却不以为然地说:“不,他是异教徒。”那些审判官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罪孽深重还如此执迷不悟的人,但在大楼外面的人群中有人说,他像是落在法利赛人中间的基督。我发现民众中间有许多人认为米凯莱修士是圣洁的。

最后,主教手下的人又把戴着手铐脚镣的米凯莱带回牢房。那天晚上,人们对我说,主教的许多修士朋友都去监狱辱骂米凯莱,要他收回自己的言论,而他却义正词严地回答他们。他对每个人都一再重复说,基督是贫穷的,圣方济各和圣多明我也都是这么说的,还说要是因为宣讲这种正确的意见而被判极刑的话,那再好不过了,过不久,就像《圣经》里所说的,他就将去见《启示录》的二十四位长老、耶稣基督和圣方济各,以及光荣的殉道者们。人们告诉我,米凯莱还说:“如果我们热切地研读某些神圣的修道院院长所推崇的学说,我们就会更加热切和愉悦地渴求与他们走到一起去。”听到类似这样的话后,宗教裁判官们就都阴沉着脸走出牢房,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听到他们这样喊了):“他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