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晚祷之后(第10/14页)
书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使徒马可传播《福音书》,我被一头狮子的画像吸引住了。尽管我没有亲眼见过活生生的狮子,但那肯定是一头狮子。装帧者忠实地描绘出了狮子的头部,也许因见到过号称妖魔鬼怪之乡的爱尔兰的狮子而受到启迪,我深信,这只动物就如同《生理学家》一书中所说的,它集世上最可怕和最威严的东西于一身。于是,那头狮子使我想起了“敌基督”的形象和我们天主基督的形象,我不知道要用哪种象征性的语言来解释它。我全身颤栗着,因为害怕,也因为从墙壁缝隙吹进来的寒风。
我看到的那头狮子巨嘴獠牙,脑袋像蟒蛇头那样长满鳞斑,庞大的兽身撑立在四个犀利凶猛的脚爪上,毛皮像是后来我见到过的一种来自东方的织有红色和翠绿色斑纹的地毯,上面带有像人得了鼠疫般的土黄色,凸显出可怕而又强壮的骨架。尾巴也是黄色的,从臀部一直卷到头顶,尾梢是一个黑白色鬃毛的涡卷形。
我被那头狮子吓坏了(我多次回头环顾四周,好像书中所画的野兽会突然出现),决定翻看其他书页,目光落在了《马太福音》开头那页的一个人的画像上。不知为什么,他比狮子更使我害怕:是人的脸,但那人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像是披肩的无袖长袍中,而那披肩(或称铠甲)上面镶有坚硬的红色和黄色的宝石。那人的脑袋从红宝石和黄玉砌成的城堡里神秘地伸出来,我觉得他正像是(渎神者让我感到多么恐惧啊!)我们一直跟踪却难以寻觅其踪迹的神秘的凶手。后来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把那头狮子、披戴盔甲骑着战马的武士与迷宫那么紧密地联系起来:因为,那两幅插图就像那本书上所有的插图一样,都是从纵横交错的迷宫布局的图案中浮现出来的。红玛瑙和绿宝石的纹理,翡翠的细丝,水苍玉的条带,它们仿佛是一个线团,似乎在暗示我所在的厅室和通道。我的目光迷失在书页之中那些金碧辉煌的小路上,我的双脚像是行进在藏书馆的厅室内被扰人的布局所困扰。看到在那些羊皮纸页中神游的我,我更平添许多不安,并令我深信那里的每一本书都在以神秘的狂笑方式叙述着我在那一刻的故事。“De te fabula narratur[6],”我自语道,并自问,在那些书页上是否也已蕴含着等待我的未来事件呢?
我翻开另一本书,那像是一本西班牙学派的书籍。颜色非常鲜艳,像血和火一样红。那是一本使徒的《启示录》。我又像头天晚上那样翻到了披着日头的女子那一页,但不是同一本书,装帧不一样,艺术家在这张页面上以更大的篇幅描绘女人的体态。我把她的面容、胸部、弯曲的臀部与我跟乌贝尔蒂诺一起看到的童贞圣母相比较。形象不一样,但是我觉得这个女子也非常美丽。我想自己不该这样胡思乱想了,就又翻阅了几页,看到了另一个女人。这一回是巴比伦大淫妇。她的体态并不让我吃惊,但是我想她跟那位一样都是女人,这个是一切陋习的标志,而前面那个则是一切美德的化身。不过,两个女子的体态都很富女人味,从某种程度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区别她们。我的内心重又感到不安,教堂里那位童贞圣母跟那位美丽的玛尔盖丽达仿佛重合在一起了。“我该入地狱!”我自言自语道,“啊,我疯了。”我决定不再待在藏书馆了。
幸好当时我已到了楼梯口,我急忙冲下楼去,顾不得会不会摔跟斗,会不会把灯扑灭。我又到了缮写室宽阔的拱顶下,但直到此时,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一直冲下通向膳厅的楼梯。
我跑得气喘吁吁,站立了一会儿。那天夜晚,从窗玻璃透进来明亮的月光,几乎不用再掌灯了。不过我仍让它点着,仿佛是为了寻求慰藉。然而我还是上气不接下气,想喝点儿水,缓解一下紧张的心绪。厨房就在旁边,我穿过膳厅,慢慢地打开了一道门,那门是通向楼堡底层另一半的。
这时,我恐惧的心理有增无减,因为我很快发现厨房里,靠近面包炉的地方有人,或者说,至少我发现在那个角落里有一盏灯闪着亮。我惊恐万状,熄灭了我的灯。已经万分惊恐的我,却令那人感到害怕,而且那人(或那些人)也很快熄灭了自己的灯。不过没有用,因为月光把厨房照得相当明亮,在我眼前的地板上现出了一两个模糊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