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第16/18页)

他的母亲为何不能画这样的画?他们死的时候(他们一起,死在床上,死于煤气泄漏。警察说好在孩子房间里的窗户打开了一点点,他大难不死)。他们死了之后,他从房子里拿出来的就只有她的画,她画的每一幅画。

“只是逗着玩儿。”

“鼻毛长了,强尼。”她用剪刀剪着,他的父亲睡着了。他的眼睛写满了恳求,求她把剪刀尖儿刺入父亲滚圆、死寂的喉咙里。她是那么温柔。咔嚓。那么慈爱,那么温柔。咔嚓。孩子大难不死。

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呢?

*

雷布思走上楼梯,穿过书店,其他警察紧跟着他,他示意他们散开,马尔科姆已经无处可逃了。同时,他又警告他们保持距离。

马尔科姆·钱伯斯是他的。

第一个展览馆很大,墙壁是红色的。一个警卫指着右边的门廊,雷布思大步朝那边走去。门口有幅画,上面是一个无头鬼,血流肆意。雷布思所想的,和这幅画是如此相符,让他不禁一笑——笑容如此可怕。橘色的地毯上留下了一滴滴褐色的血迹,但即便没有这些血迹,他也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钱伯斯的踪迹。参观者和服务员都向一旁让开,给他指路。警报器的响声清亮刺耳,把他的注意力凝集起来。他的双腿又变得僵硬了,内心在流血,声音那么大,他都觉得别人能听得见了。

他向右一拐,从角落里的一个小房间来到另一个大展览室。在展览室的另一头,摆放着几张木门和玻璃门。一个服务员站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抚着受伤的手臂。其中有一扇门上有一只血手印。雷布思停下来,朝房间里望去。

在离得最远的角落处,狼人瘫坐在地上。他头顶正上方的墙壁上有幅画,上面是一个修道士,脸上罩着头巾,陷在阴影当中。修道士看起来像是在对上天祈祷。他手里拿着一个头颅,血迹顺着头颅淌下。

雷布思推开门,走进房间。那幅画旁边挂着一幅圣母马利亚的画像,她的头左边环绕着星星,她的脸被挖了一个大洞,画面下的肖像如死水一潭。雷布思向前走了几步。他朝左边看去,发现对面墙上挂着几幅贵族肖像,看上去闷闷不乐。油画上的划开的口子几乎把他们的头都要割下来了。他现在离得更近了。近得可以看清马尔科姆·钱伯斯旁边的那幅画是委拉斯开兹的作品——《圣母无染原罪》。雷布思又露出了笑容。还真是无染啊。

马尔科姆·钱伯斯的脑袋猛地向上一抬。眼神冷酷,脸上还留着宝马车挡风玻璃的碎片。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

“探长雷布思。”

雷布思点点头,虽然这并不是一句询问。

“我不明白,”钱伯斯说,“我母亲为何从不带我来这儿。我已经记不起去过哪些地方,除了杜莎夫人蜡像馆。你有没有去过杜莎夫人蜡像馆,探长?我喜欢恐怖屋[5],我母亲甚至都不愿意和我一起进去。”他笑起来,靠在身后的围栏上,想用力站起来。“我不该撕这些画的,是吗?”他继续说着。“他们很有可能是无价之宝。真是傻得可以。他们说到底不过就是些画,为什么画可以是无价之宝?”

雷布思伸出一只手,帮他站起身来。与此同时,他又看到了那些肖像。划开的肖像。不是撕开的,而是划开的。就像服务员的手臂一样。不是用手划的,而是用了什么工具。

太晚了。钱伯斯手中的小菜刀已经捅破了雷布思的衬衣。钱伯斯跳了起来,把雷布思向后推去,推到了远处墙上的画像那。钱伯斯一身疯蛮劲儿,雷布思双脚被身后脚栏一绊,脑袋向后倒,砸在一幅画上,闷闷的一声砸到了墙里。他右手紧握钱伯斯的刀柄,刀尖虽已刺入他的小腹,却也再不能多刺入半分。他抬膝击中钱伯斯下身,同时左手掌根砍中钱伯斯的鼻子。刀上力道随之一松,声音长而尖锐。雷布思拧着钱伯斯的手腕,想要把刀夺过来,但钱伯斯紧紧地握着刀不放。

他们重又站起来,离开那面墙,扭打着争夺刀子。钱伯斯嚎叫着,咆哮着。甚至在搏斗中,雷布思听得这声音都不寒而栗。那感觉似乎是在同黑暗斗争。他脑中疾速闪过各种不想去想的东西:拥挤的地铁、亵童者、乞丐、没有表情的面孔、朋克乐手、皮条客。他脑海中巨浪翻滚,在伦敦见识经历到的种种事情冲刷着他。他不敢看钱伯斯的脸,怕看他一眼自己就会被冻结。残酷的搏斗中,周围画像都模糊成了一团蓝黑灰,他只觉得钱伯斯愈战愈勇,自己却越来越疲惫。他疲惫,他头晕,屋子在旋转,腹部刀伤处传来阵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