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灰堆(第21/27页)
洛山转过头来,搂着 Z 的脖子,对他说:“Z,你不要再满世界跑了,安定下来吧,不要再浪费才华。”
Z 笑说:“对,洛山你说得对,我是扶不起来了,让我也沾一沾你的光吧。”
洛山满足地大笑,喝尽杯中酒,忽然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Z 也随之睡去,他日渐苍老的面容在昏黄灯光的调和之下,稚嫩如同婴儿,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面颊。然后我们两个清醒的人,缓慢地,一言不发地,将剩下的酒喝完,直到酒吧打烊。
你说,在遇到 Z 之前,你像一张白纸,傻乎乎。我为这比喻笑了好久,这不就是说 Z 玷污了你么,那么 Z 在哪个方面玷污了你。你低头去想,目光在地板上游弋,如从地上翻拣词汇,终于拣到一个,说:自由。某种层面上来说,放弃即能够走向自由,除了这“身”无法放弃,之外的一切都可放弃。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连放弃都需要天赋,因而不是谁都可以得自由,Z 却是在“身”所允许的范围内,无限接近自由,地理的自由、时间的自由、情感的自由。也许 Z 是一朵烟火,骤然升到高空,然后五颜六色地绽放,伴随轰鸣,释放完巨大的美之后,消失于空气之中,烟雾随之飘散,在这世间不会留下痕迹,或许只有我们几人观赏。
Z 决定在 H 城住上一段时间,我们把书房收拾出来给他住。Z 是互联网时代稀缺的早睡早起的人,一大早,他会带着他那张地图出门去(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些什么),直至傍晚时才回来,晚上简易地吃一顿之后,点头致意之后,便退回到小房间去。Z 安心于无所事事,这态度也传染给我们,那段时间出奇地轻松,甚至比只有你我时还要规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所思,也不觉得荒废,我的抑郁也在那段时间康复了许多,也许是因为 Z。有时候你在客厅里用投影仪放电影,Z 也会搬个凳子坐一旁,一人一瓶啤酒,度过夜晚,只是他有心无意地保持着和日常生活的距离,每一天都将行装打点好,房间里干干净净像是没人住过,保持着随时可以撤离的样子。下雨的日子,Z 不出门,在房间里一坐一整天,敲打电脑,你问他闷头在做什么,Z 答,正在筹措旅费,准备去一趟印度,所以接了一些活儿,正在加班加点地工作,至于是什么工作,你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随时。”Z 答。
“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呀。”
Z 住的书房是隔出来的,那房子原本的格局是一室一厅,然而房间阔大,房东为了租出高价,用三合板造了一面墙,生造出一个房间来,墙壁敲之咚咚作响,几乎不隔音。有些夜晚,我们在这一端,尽管压低了声音,仍有逸出的细微声响,穿透了三合板,到达 Z 的耳朵。那种事,听见和看见没什么区别。我们知道他听得见,他也一定知道我们知道他听得见。你说,是 Z 的话,不要紧。为什么 Z 就不要紧,你没有说。我想象着,Z 在那边房间的反应——是竖着耳朵捕捉喘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他是否被涌动的情欲惊扰,还是岿然不动。不得而知。
你下班的时间很晚,那段时间里我和 Z 相处的时间更长,有时候觉出 Z 的眼神有些黏稠,他不掩饰欲望,更不以此为耻,甚至在你面前也是如此,你也不在意。“是 Z 的话,不要紧”,细细揣摩这话,方才明白过来,Z 的欲望是无情的,他不会让欲望跨越情感这道坎,因此你不会不安,正如我也从来不觉得需要将 Z 的目光从身体上摘除。晚饭后,Z 时常乐意与我去三号绿地里散一散步,随意交谈。他也惊奇于三号绿地那怪异的规整,在早春季节,断头柳树抽出芽叶,桃花烂开,路面的沙石里冒出嫩草,太阳落得越来越晚,人在斜晖中,拉出颀长而金黄的影子。他的记忆力好,认得大部分园林观赏植物,和他在一起时,主要聊的就是植物,指指点点,将那石头缝里的草花花也认齐全了。
“他告诉我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果然啊,就知道是这个结果。”Z 有一次说起。
“你说过我们相似。”
“小部分。”
“到底像在哪里呢?我一直没有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