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第7/12页)
“匹夫之见!愚夫不可与语卦之妙。”巫昌恨声道。
东郭覆听了也不恼,转向巫昌躬躬身:“老先生,据说卦象的变化体现的是神的意志,不料我这田夫野老虽不懂易卦之妙,却也通晓神的旨意。”
“哼,果真如此,你可推断我掷下的这一卦是阴是阳么?”
东郭覆道:“一卦之阴阳即使判断正确亦有巧合之嫌,不妨你掷卦一千次,我来判断其中阴阳二卦各占的次数。”
“好。”王抚掌,微笑道,“朕就为你二人仲裁,看卦象到底是神人的意志还是愚人的意志。来人,计数!”
东郭覆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说:“我推断这位先生掷下的卦象阴阳各占一半。”
“荒谬!”巫昌白花花的胡子在呼哧呼哧的鼻息前乱舞。
“阴,阴,阴,阳,阳,阴……”
巫昌双臂抱胸,吹着胡须,用眼角的白光瞟着东郭覆,一副要你好看的表情。不知何时,王悄悄踱到我跟前,轻声问:“你认为结果怎样?”
“臣不知。”我老实说。
王笑了:“你知道我是如何推断出《山海经》是楚人写的吗?”王的问题总是很突兀,这分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啊。
王似乎知道我又要说不知,便自答道:“这是因为我数了一下《山海经》里帝王神话人物的露面次数,发现你们楚人的先祖颛顼出现达十六次、黄帝出现二十三次,远远超过其它的三皇五帝。这样的材料安排也许是出于无意,却暴露了作者的感情偏向。”
我恍然大悟。
“报告陛下,阴卦共计四百九十九次,阳卦共计五百零一次。”
左右两席同时响起一阵欢呼声。不言而喻,这意味着我们这方阵营的胜利。而他们也自认为胜利了,因为只是四百九十九比五百零一近似于各占一半,神的意志似乎是不可精确预测的。双方于是展开了唇枪舌剑的辩论。
六
此时,一个穿玄色长袍的人无声地屹立在殿前的大门口,阳光倾洒在他飘飘的衣袂上,笼罩上一层令人眩晕的金色,黑纱斗篷下那张鸠形鹄面的脸却让人不寒而栗。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卫兵对他的出现浑然不觉。王抬起双眼望向门口,他眼里的光突然浮动起来。王从宝座上起身,嘴微翕着,视线又平又直。众人对王的表情很迷惘,目光顺着王的视线落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上。莫非是他?那个传说中穿金越石、移山倒海的幻术师。大臣们窃窃私语,脸上浮现出敬畏的神色。
那人的目光空洞洞的,仿佛殿堂内的众生在他的视野里投影的只是一堵白色的墙。他移动身子,却似乎根本没有迈步子,衣袂飘扬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前徐徐移动。卫兵完全遗忘了他们的职责,众宾客则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就这样,他来到王的跟前,拿出一卷羊皮纸,不,谁也没有看见他掏的动作,只是手上突然多了一卷羊皮纸。他掷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说:“姬满,拿去,这即是神的旨意。”
何人敢如此无礼,竟直呼王之小名?四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挠他走近王,我们只是把困惑的目光投向王,王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像是在回应一个故人。
那卷纸静静地躺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上面笼罩的炽热目光几乎要把它烤焦。侍卫正要俯身去拾,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停住了。是的,大家都看到了,那卷纸似乎通晓人意,自动舒展开来,那上面的绢绢小字竟自动放大,投影在半空之中,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字符的细微结构。可是,很失望,那上面奇异的符号连最博学的稷下学士也无法阅读。我泄气地垂下视线,发现羊皮纸仍躺在地上,那半空之中展开的竟是它的幻象。
“何人能解读这文字,朕赐万金!”王高声道,环顾玉樨栏下。
骄傲的稷下学士垂下他们的头颅;头发斑白的老学究们满脸窘红;大臣们正襟危坐,佯装城府。那些羡门、方士、巫觋倒是趾高气扬起来,纷纷私下炫耀他们对这些文字的一些心得。因为他们即使不懂,却也对这些符号十分熟悉。这些符号原本就是鬼符,方士们挂在木剑上焚烧的树叶上画的就是这些。
“神的文字凡人岂可亵渎?”那个的声音不大,却传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而他的嘴分明是紧抿的,冷冰冰的面孔如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