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5/19页)
“那是美国人的宣传。你不要受影响。他们老是跟我们较着劲。”
“其实最强大的间谍机关是北朝鲜的,并非克格勃。中国呢?也许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出来了,你来这里是有秘密身份的。”
我苦笑说:“我看你才像间谍。”
“实话讲,我就是来搞经济情报的。这我对别人不说。你是中国人,一个我见过的最诚实的中国人,也许还是我的同行呢,我才告诉你。而且,我看那日本人也是干这行的。你要注意哦。”
“日本人,干这行?你说的我都不懂。不过,我也实话实说,我不是什么间谍,我是来这里寻求解脱的。”
“解脱?”
“也就是自杀啊。”
这话脱口而出,我相信我是自然和无愧的。但在韩国人失声而笑时,我感到受了侮辱。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你以为中国人说话都不当真?”
韩国人木偶似的愣了几秒钟。
“当真,当真。我相信你。刚才我说的也都是笑话哟。”
他缓过神来,作安慰状拍拍我的肩膀,劲道十足。他是否练过跆拳道?
我说出了我此行的真实目的,感到有些后悔。其实我来了之后便陷入矛盾。一到夏威夷机场,看见满山遍野陌生的灰色景物和五彩的人民,我对掌握自己命运的那种自信,便刹那间丧失了。
现在话已出口。如果我真的不能自杀,他们该笑话我并无勇气了,不,笑话我所代表的国家和民族的孱弱。我为自己的想法深感不安。难道,蜕变成一名爱国者是每个人的必由之途?
海滩上,又有几名日本女人与美国黑人一块儿走了。韩国人表情紧张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我的口腔中升腾起一阵无望的干渴。
与韩国人已没什么话说。他几次想再向我说什么,我都表现冷淡。
回酒店时,在门口遇到了鱼崎。韩国人热情地与他打着招呼。晚上我们又一起吃饭,气氛恢复了热烈。席间韩国人开玩笑般告诉了日本人我想自杀的事情,日本人说我具有美国式的幽默感。然后两人半真半假地劝了我半天,无非是中国正在走向强大,不要自暴自弃等。
“韩,你这是第一次到世界上。一旦你看到世界这么大,什么都会忘掉的。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它很漫长而且无味,但正因为这样才要及时行乐。千万别放弃哪。”
他们并没问我为什么要自杀。看来,他们仍然没把我的宣言当做一回事。
我有些后悔说出了我此行的目的。但他们作为异邦者竟然相信我,没有看轻我及我的祖国,又都认为自杀不能算作一桩好事,我居然也坦然了不少。
回到房间时,我意识到我其实正经历某种爱国之情的困扰,这令我颇为吃惊。这其中的矛盾,又有谁能理解呢?正是由于失恋,我才去国离乡,并准备在海外了却残生。但现在,犹豫既然已弥布我的身心,姑且就让它这样子吧。
我开始逐渐理解,为什么人们说只有在出国后才会爱国。
对这一层念头,哪怕是幻觉,又何必去戳穿它呢。
日本人和韩国人也许说得对,我生活中的失意,毕竟只是我个人。而整个中国是在走向繁荣的。但在国内,却往往并不这么想。这是过去十年中我个人最大的失误。
又一个失眠之夜看来已无法避免。
夜色很稠,使人想起宇宙开端之“外”。我下了楼,第一次一人走出酒店。
海滩和海面往上迎奉着,送出一股潮湿而强劲的异国气息。我想起中国也有很多很好的海湾,但此刻太遥远了。尽管它们的暗流或许会渡过太平洋来到这里,却尚缺乏冲击力。
海是我们诞生和成长的摇篮。我第一次听到海的呼唤,是在读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的《海上劳工》时。他的描写唤醒了我对自己所来之地的回忆。但是,一段时间里浪漫主义变得不时髦了,我亦开始对那些描写半信半疑。
海显然是活着的。我第一次看见海这种生物是在越南。我当时想闭眼,但为时已晚。然而,这种事情,是我的错么?我并不认为那次是出国。越南过去叫安南,每年都向宗主国中国进贡。
一种异样感袭击了我。我回过头,看见“八重樱”酒店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