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7/19页)

“你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你不是间谍了。”他似乎有些失望。我想,他要真是间谍,那也是一个蹩脚的间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我正在调查。美国这个地方很古怪,你得留个心眼。如果发生了什么,中国人应该和韩国人站在一起啊。只有韩国人,才是中国人真正的朋友。”

萍水相逢的韩国人的一席话,在我心中激起了涟漪。中韩的交往,正像历史本身一样古老而模糊,那种纠缠的关系就像膀胱与结肠。北京街头连绵不断的韩国饭馆,云雾一样亲切地往来在我的脑海里。我曾和女朋友在其间流连,而漂亮的朝鲜族女服务员的笑靥,又常常捉走我的视线。

我开始留心此间诡黠的气氛。我回忆着晚上韩国人古怪的身影,那似乎消失了的酒店和遥远的红雾,以及这像是焚烧掉的热带名贵树种。它们是幻觉还是其他什么?夏威夷这块土地上存在什么未知之谜?

我选择夏威夷作为我的目的地,纯属偶然。多年以前,我在一本《旅行家》杂志上看到了关于它的介绍。

我去过海南岛和我国沿海的一些省份,还在越南逗留过一个星期。但无论是亚龙湾还是北海银滩,抑或万柱海滩,都比不上照片里夏威夷的怀基基。我并不是单说那自然的风貌,不,怀基基的污染程度也许还甚于别处。然而,夏威夷的放纵和自由,是天下独步的情调。

那是在八十年代中期。

当时我想,如果我有一天能够出国(越南的那次除外),一定要选择美利坚合众国的夏威夷。这原本是虚荣心作怪。

除此之外,也许还因为它是离中国较近的美国吧,这击中了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的美国情结。整个亚太的荣辱,都与东京-夏威夷-旧金山这条世界上最繁忙的航线有着颇大关系。当初,孙中山先生选择的,便叫檀香山。从中,或能追寻我国近代化发源的踪迹。“二战”的神秘,半个世纪仍笼罩于此难以散去。东西方的交汇和冲撞,是因为这组岛屿仍在不断的成长中吗?

随着我的长大,对死亡的渴望便一天天聚焦起来。青春消逝过程中产生的脉冲,唤醒着意识中的消极成分,环境的压迫,恋人的离去,都召唤我走向归宿。他们说我心智有了毛病。哼,由他们说去。今后都会理解的。

我在国内试图自杀了三次,都未能成功。一次服了安眠药,但被一位朋友送往医院。另一次跳长江自杀,被一位解放军战士捞起。还有一次在山海关试图卧轨,最后的瞬间因为发现远处有人偷窥而愤然离去。

我没有去中国沿海谋求新的自杀,因为夏威夷的影子在心灵中复现了。

我认为在中国是自杀不了的了。国家与自杀有什么关系呢?国家赋予自杀者以勇气。日本的剖腹与美国的用左轮枪射击头部,在中国都是罕有使用的。这便是深刻的差异,从而影响了民族性格。

“八重樱”这家酒店,并非我原订的那一家。在乘日航班机来夏威夷的途中,我凭机票的座号幸运地中了奖,可以在这家日本人开的酒店免费住宿两夜。

这是一家不错的酒店,具有四星级的标准。我免费住了两夜后,便决定继续住下去,好像服食了毒品一般。

然而,也许正是由于“八重樱”肌体深处溢散出来的某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以及它所安排的(?)我与日韩两国人的会见,使我重新感到生死事大,破坏着我自杀的企图,消减着我们中国人也可以蔑视造物的决心。

“注意大堂里的树。”朴相柱说。

昨日毁坏的龙血树的地方,已然出现了一棵茂盛的新树。而那死亡的躯体,竟被打扫得毫无痕迹了。

我很惊讶,酒店的效率如此之高。他们从哪里弄来这活的生物呢?这株原本在野外成长了许多年的树,离开了它多年居留的处所,心情又该是怎样的呢?

内心深处,我为新来的树生出怜惜。

“你注意了吗?新树与旧树难分差别。”

我根据韩国人所说,仔细打量。的确,枝干的位置和叶片的部署,都与消亡的那个生命雷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复制品。

我因为常坐在大堂观察这里的景色,所以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