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4/19页)

我对鱼崎的嫉妒和卑谦也便暗暗滋生。

但我只能默默转过头去,而不可有所表示。

从上往下看,亚利桑那号的舰体隐隐躺在水下,碧波荡漾,水至清而有鱼,五颜六色的水草,在影影绰绰地招摇。

有几座无用的炮塔伸出水面,锈迹斑斑,如水下宫殿暗藏的烟囱。

珍珠港宁静而灿烂。海面上游船神秘地往来。杀人巨艟都偃旗息鼓。天空湛蓝,白云流逝。

原本,这里没有中国人什么事。是日本人和韩国人带我走出樊笼。

“你这是第一次来到世界上。不要紧的,一切都会习惯的。”韩国人对我说。

“也许吧。”

听他这话,似乎中国原是在世界之外的哪。

在亚利桑那纪念碑待了一会儿,我们便乘游艇从来路返回了。在船上,一群身体臃肿的中国人,穿着像是单位定制的劣质西服,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一个人朝大海里吐出一口绿痰,用手背抹抹嘴角,刺耳地用京腔对同伴嚷嚷着什么。

我想起了我来这里的原因,一瞬间为与日韩二人的交往以及今天这场旅游而感到荒唐和惭愧。

好在,我夹在日本人和韩国人之间,说着英语,没有人知道我是一名中国人。

阳光近乎直角地垂射下来,像一树不安的烟雾。时间的流逝中透出懒洋洋的劲头。船舷的栏杆边,日本人和韩国人都浸没在柔嫩清亮的光线中,像两片随意而栖的高贵树叶。由于光线入眼总要跑一些距离,我与他们正相距着时间的障碍。

但我仍看不出要发生什么事情。

次日一大早,电话铃声就把我吵醒了。韩国人朴相柱问我今天有什么打算。我说没什么打算。

头脑中浮现出昨日的出游,竟如梦如幻。

“想去海滩看看吗?”韩国人游兴未已。

“有什么好看吗?”

“看看吧。来夏威夷,不去海滩哪成啊。”

“鱼崎也一块去吗?”

“他今天不去,他说去日本领馆有事。不过,我是有些事要跟你说呢。”

我其实并没有兴趣听,但是今日并无主见的我,还是带上了防晒油和草席,跟着韩国人去了最近的怀基基海滩。这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海滩之一。韩国人去游水,我畏缩着不敢加入,只躺在沙滩上偷看外国女人们大同小异的身影。

女人像云霞一样挥洒不去。韩国人一会儿回来了,问我为什么不下水。

“我太累了。”

“你要注意休息。你们营养不好。”

他轻松地躺在我身旁。我闻到他从宽阔大海上带回的一种压迫人的气息。珍珠港盛过尸体的海水又泛起在了我的胃中。

海滩上有很多是亚洲女人。韩国人说她们都是从日本来的。日本是一个男权社会,她们在国内受到压抑,就都到夏威夷度假来了。

“你看,很少是男女成对的。都是女的一伙一伙。夏威夷的男妓是很吃香的。日本女人最爱找的,是美国黑人。”

果然,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不一会儿,就有几名黑人上前找日本女人搭讪,然后便勾肩搭背走了。

“有机会你想不想玩两个日本女人?”

“这……”

“我想会轮上我们的。”

“你这么说多不合适呀。”

韩国人竟然咬牙切齿起来,与跟鱼崎在一起时判若两人。我吓了一跳。他究竟要对我说什么呢?

“你怎么看鱼崎这人?”韩国人忽然提出这个问题。

“挺老实的一个家伙——都不太像是日本人了。有点害羞却能社交。”

“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发觉他有一些不对头?”

“不对头?”

“我是说,行为有什么特别的。”

“什么意思?”

“比如,你有没有觉得他拍摄珍珠港的样子更像一个间谍而不像一个游客?”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韩国人。他急切地望着我,等我回答。我想起了前天晚上他眼中诡黠的光芒,仿佛看到海上台风生成前的一层不吉利的兆象。

“我怎么不觉得呢。”

“我以为你们中国人都留了心眼哩。”

“这从哪里说起啊。”

朴相柱凑近我神秘地小声问:

“你们每年多少人出国?”

“五百万。是你们国家人口的多少分之一?”

“八分之一。但我知道,其中不少是间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