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7/17页)

这座广阔无垠、天空一般的穹顶下方,是抛光的大理石地面。谢维克穿过这片辽阔的空间,终于来到长长一溜门面。不时有人走过来,每个人都是孤立的,带着各自的目的。在他看来,这些人全都忧心忡忡。他在乌拉斯人脸上经常能看到这种忧虑的神色,觉得很好奇。这是否因为,不管他们多么有钱,还是得操心去挣到更多的钱,以免临死的时候穷困潦倒?还是说是出于愧疚,因为不管他们多么穷,总是有人比他们更穷?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某种相同的神情,站在他们中间他觉得非常孤独。在逃离他那帮向导和保镖时,他并没有考虑过结果——在这样一个社会里,人和人之间彼此并不相互信任,最基本的道德观不是相互帮助,而是相互侵略——独自一人身处这样一个社会会是怎样?他感到了一丝恐慌。

他曾经模模糊糊地设想过,在城里四处溜达,跟那些无产阶层的人说说话,如果还存在有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样的阶层。可是所有这些人全都行色匆匆,都有正事要办,他们不想闲聊,不想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他们这种匆忙也感染了他。走到阳光灿烂、人潮汹涌的莫伊阿大街上的时候,他暗自想,自己也得个去什么地方。去哪里呢?国家图书馆?动物园?可他并没有观光的心情。

他犹豫着,无法做出决断,他在车站旁边一家售卖报纸和小饰品的店门口停下来。报纸上的标题醒目地写着“舍国派兵支援本比利叛军”,可是他对此无动于衷。他没看报纸,而是看着货架上那些彩色明信片,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任何关于乌拉斯的纪念品。出门旅游应该带回一点纪念品的。他喜欢明信片上的图画,上面都是伊奥国的优美风光:他爬过的那些山、尼奥的摩天大楼、大学里的小礼拜堂(跟他窗外的景色几乎一模一样),穿着漂亮外省服装的农家女孩儿、罗达里德城堡,还有一张是他第一眼就留意到了的: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上,一只小绵羊正在蹬腿,神情极其可爱。小皮鲁恩肯定会喜欢这只小羊的。他每种卡片都选了一张,拿去柜台。“五张是五十分,加上小羊那张是六十分;一份地图,给您,先生,一共一块四。天气多好啊,春天终于来了,是吧,先生?先生,没有更小面额的吗?”谢维克拿出来的是一张二十元的钞票。他把买票时找回来的零钱摸出来,大致研究了一番那堆纸币和硬币上的面额,凑够了一块四。“正好,先生。多谢,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礼貌也像明信片和地图一样,可以用钱买到的吗?他想着像阿纳瑞斯人去物资分发处领东西一样,径直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冲登记员点点头便转身离去。如果他那样做的话,店员对他会有礼貌吗?

毫无意义,这么想毫无意义。在资产者的地方,就应该像资产者那样想问题。像他们一样穿衣服,像他们一样吃饭,像他们一样行事,让自己也变成一个资产者。

尼奥市中心没有公园,这里寸土寸金,不能将土地浪费在福利设施上。他走进别人带他来过多次的那些恢宏壮丽、流光溢彩的街道。到了萨伊穆特尼维亚街之后,他赶紧穿了过去,他可不想重温那个白日噩梦。现在他身处商业区,到处都是银行、写字楼、政府大楼。整个尼奥埃希拉都是这个样子吗?那些巨大的石头玻璃盒子闪闪发光,就像一个个硕大的华丽包装,里面却只有空虚、空虚。

他经过一幢建筑,一层的窗子上写着“美术馆”。他走进去,想逃离这些街道带给自己的道德上的幽闭恐惧症,到美术馆里去发掘乌拉斯的美。可是,美术馆里所有画作的画框上都带着标签。他看着一幅画工很好的裸体画,标价是四千伊奥元。“这是菲·菲特的作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侧,“一周之前我们还有五幅他的作品。要不了多久,它肯定会成为艺术市场上最值钱的东西。投资菲特作品绝对物有所值,先生。”

“四千元够这个城市两户家庭一年的开销了。”谢维克说。

对方打量了他一番,拖长音调说道:“是的,呃,您看,先生,这可是一件艺术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