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6/17页)
那个不太完善的小地方,越深究起来似乎错得越厉害。先是推理上的一个小漏洞,然后是一个大的漏洞,然后是这个理论基础上的缺陷……离开阿纳瑞斯的前夜,他把所有跟这一理论有关的文件全部烧毁了。他是空着手来到乌拉斯的。整整半年来,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一直在“唬”他们。
或者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很有可能,整个统一时间理论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虚幻目标。或者,即便因果物理与共时物理有一天能统一归结到一个综合理论中来,实现这一点的人很可能也根本不是他。他已经奋斗了十年,却还没有能够实现这个目标。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都是脑力运动员,他们的伟大成就都是在年轻时获得的。更有可能的是——也许已经发生了——他这个人已经才思枯竭,彻底完蛋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以前做出最佳创造之前,他也有过同样情绪低落、挫败感强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总是试图拿这一点来鼓励自己,继而又为自己的天真恼怒不已。对一名时间物理学家而言,用因果顺序来解释时间顺序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情。难道他已经老了吗?不如还是安下心来,去思考那个虽然微不足道却很实际的任务:将时间间隔的概念再精炼一下。这个,对别人也许还会有点儿用处。
可即便在这个问题上,在跟其他物理学家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感觉到自己是有所保留的。他们也都感觉到了。
他穿过校园,向教室走去。树木已经萌生新叶,鸟儿在树丛间欢唱。整个冬天,他都没有听见它们的歌声,现在它们又开始高歌了。甜美的乐声从它们嘴里源源地涌出:啾啾,唧啾,这是我的财产,这是我的土地,它们属于我,属于我。
谢维克在树下待了一分钟,聆听它们的鸣唱。
然后他转身走入一旁的小径,从另外一个方向穿过校园,去了火车站,搭一趟早班火车去了尼奥埃希拉。在这个该死的星球上,那里会有一扇门是敞开着的!
在火车上的时候,他想到可以试着离开伊奥国,之后也许可以去本比利。不过他也没太当真,他只能坐船或乘飞机走,肯定会被追上被截住的。唯一一个能够躲开那些呵护备至的好心主人视线的地方就是他们自己的大城市,在他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这不是一次出逃。就算真的离开这个国家,他也依然被禁锢在乌拉斯。你不能称之为出逃,尽管这些有着条条框框国界的政府主义者会这么说。一段时间里,那些呵护备至的好心主人会暂时以为他出逃了,想到这一点,他突然觉得很振奋,而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是入春以后头一个真正暖和的日子。田野一派绿意,还有水光闪现。草场上,母畜身边跟着小崽。小绵羊尤其可爱,蹦蹦跳跳得像一个个白色的弹力球,尾巴不停地打着转。他旁边的一个围栏里是公羊、公牛和牡马,它们长着粗壮的脖颈,雄赳赳地站着,就像带电的雷雨云。
池塘里积满了水,白色鸥鸟在蓝色的水面上飞掠而过。上方,浅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片片白云。果树的枝条上缀满了红色花蕾,有一些花已经绽放,花瓣是玫红色或是白色。谢维克透过车窗望着外头,他发现,即便是如此美景,也难以平复自己烦躁和叛逆的情绪。这样的美是不公平的。乌拉斯人凭什么享有这样的美景?为什么上天对他们如此慷慨、如此厚爱,而他的同胞们得到的却是那么少,那么少?
我这种想法简直就像一个乌拉斯人,他告诫自己,像个该死的资产者了。似乎报酬就意味着全部,似乎美丽,甚或生命都是可以挣来的!他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就那样往前探着身子,看着柔和的天空,看着阳光,看着在春日原野上欢蹦乱跳的小绵羊。
尼奥埃希拉是一座拥有五百万人口的城市,精巧的光彩夺目的高楼在河口那片绿色沼泽地里拔地而起,好像这个城市是用雾气和阳光建造出来的。火车平稳地沿着一座长长的高架铁路蜿蜒而上,城市在眼前越来越高大、明亮,感觉越来越真切。最后,突然之间,它吞没整列火车——火车驶入一条铺有二十道铁轨的漆黑的地下通道,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随后火车将乘客带进了宽敞明亮的中央车站。车站正上方是一个象牙色与天蓝色相间的巨大穹顶,据说这是所有已知星球当中人工修建的最为庞大的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