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5/17页)
本比利革命军多数人几乎手无寸铁。伊奥国的军队则是全副武装:枪炮、装甲车、飞机、炸弹一应俱全。谢维克在报上看到关于这支军队装备的描述,觉得胃里很不舒服。
不只是不舒服,他还觉得很愤怒,身边又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帕伊不用说了,阿特罗是个激进的军国主义者,奥伊伊倒是很有正义感,但他内心的不安以及身为一个有产者的焦虑感使得他墨守成规,绝不敢越雷池一步。对于他自己对谢维克的好感,他的应对方式是拒绝承认谢维克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他说,奥多主义社会自称是无政府主义社会,但实际上那里的人只是一些朴素的平民主义者。那里的社会没有一个明确的政府来维持秩序,是因为他们人数很少,而且他们根本也没有邻国。当他们的所有物遭到侵略对手的威胁时,他们要么清醒地去面对现实,要么就会被扫地出门。本比利那帮造反者现在就得清醒过来面对现实了。他们会发现,如果没有枪炮作为后盾,自由其实虚无缥缈。这一番话是他们有次在谈论这个话题时,他讲给谢维克听的——在本比利,谁处于统治地位,或者自以为处于统治地位,其实无关紧要,政治的实质在于奥伊国和舍国的权力之争。
“政治的实质。”谢维克重复了一遍这个说法。他看着奥伊伊,说道:“物理学家说出这个词显得很怪异。”
“一点儿也不怪异。政客和物理学家应对的都是事实、都是真实的作用力、世界的基本法则。”
“你们用以保护自身财富那些微不足道的‘法则’、你们这些枪炮的‘作用力’,你居然将这些跟熵法则以及重力的作用力相提并论?我原来真是高估你的智商了,迪麦里!”
奥伊伊在对方的轻蔑和怒火面前退缩了。他没再说什么,谢维克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奥伊伊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它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中。这是他此生最为羞辱的时刻。假使如此轻易便将他镇住的只是那个深受蛊惑、一根筋的乌托邦主义者谢维克,那么这不过是一时的羞辱;但是,这是那个物理学家谢维克,是那个他身不由己要去喜爱仰慕的人——因此他也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尊重,这种尊重比起他现在能从别处得到的尊重更有分量——如果鄙视他的是这个谢维克,那么这种羞辱就是无法容忍的,他必须把它藏起来,在他的余生里都要把它锁进心灵深处最黑暗的那个角落里。
谢维克面临的有些问题也因本比利革命而趋于严重了,尤其是如何保持缄默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不信任身边的人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养育他的那种文化一直都提倡并倚赖于人与人之间的团结互助。他同那种文化在有些方面是格格不入,但现在的这种文化他也同样无法接受。有生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那个习惯现在还在: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人人都是乐于助人的。他总是很信任他们。
可是齐弗伊李斯克曾经警告过他。虽然他努力要将其抛诸脑后,却还是会不时地回想起来。他自己的感觉和直觉进一步证实了这些警告的正确性。无论情愿与否,他都得学着怀疑他人。他必须缄口不言。他必须将自己所有的东西保留着,保留着跟他们做交易的本钱。
这段日子以来,他说话很少,写东西也很少。他的办公桌上乱糟糟堆满了无关紧要的文件;很少一点儿真正有用的笔记总是随身携带,就放在那些乌拉斯服装众多口袋中的一个里面。每次离开办公室之前,他都要把电脑里存储的数据清除掉。他心中有数,自己离统一时间理论已经近在咫尺了。这个理论是伊奥人梦寐以求的,既为了他们的航天事业,也为了他们的声望。同时他也知道,最后的成果现在并未达到,也许永远也不能达到。这两点他都从来没跟别人明确地提起过。
在离开阿纳瑞斯之前,他以为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他已经得出那些等式了。萨布尔知道这一点,所以想要跟他和解,想要给他荣誉,希望在成果发表之后自己也能分享荣誉。他拒绝了萨布尔,不过这也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无政府主义者的个人做法。真正无瑕的做法是把这一理论交给他们首创协会的出版社去发表,可是他也没有那样做。他还不能肯定它已经达到了可以发表的程度。有些内容还不完善,需要再稍加修正调整。他已经在这上面花了十年时间,再多费一点儿工夫也没什么坏处,他可以将它打磨到臻于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