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二章(第5/9页)
“弗朗克,跟客人说这话可不好,”阿尼塞先生说。他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容。
“没关系,”我说。“我自己也教过这个故事。
雪莉·杰克逊[15],对吧?《夏日来客》”。
“没错,”弗兰克应道。“我没太读懂,但是很喜欢。”
我又喝了一大口根汁汽水,放下杯子(杯子碰到大理石台面,发出砰的一声),果然,杯子几乎见底了。我会对这玩意儿上瘾的,我想,这玩意儿比莫西强多了。
老阿尼塞朝天花板呼出一缕烟,烟雾顿时被头顶上方的电风扇撕扯成蓝色的条带,缓缓升腾。
“你在威斯康星教书?叫——”
“叫埃平,”我说。问题很突然,我来不及编个假名字。“是的。但现在休假。”
“就是说,他一年都不要上班,”弗兰克说。
“我知道他休年假,”阿尼塞说。他竭力装出有些恼怒的样子,却没做到。我想我很喜欢这两个人,就像喜欢根汁汽水一样。我也喜欢外面那位少年,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少年之躯已经属于过去。这里有一种安全感,一种——也许是——预先注定的感觉。当然,这感觉是错误的,这个世界跟其他任何世界一样危险,但我有一种知觉,在今天下午之前我一直认为这种知觉只有上帝才会有:我知道那个微笑的、喜欢雪莉·杰克逊故事的男孩(虽然没“读懂”),将会活过那一天,再活五十年。他不会遭遇车祸,不会患上心脏病,也不会因为吸他爸爸的二手烟染上肺癌。弗兰克·阿尼塞会顺风顺水。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表盘上写着:“微笑开始每一天,喜乐咖啡伴你行”)。指针显示是12点22分。时间对我本来没什么意义,但我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把杯里剩下的饮料喝完,站起身来。“我得走了,约好了去罗克堡见朋友。”
“走117号公路,别着急,”阿尼塞说。“那条路很糟糕。”听起来像“杂糕”。我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么重的缅因口音了。想想也真是这样,我忍不住失声大笑。
“好的,”我说,“谢谢。孩子,我要跟他讲讲雪莉·杰克逊的故事。”
“老师,什么事儿?”还称呼我老师呢。不过也对。1958年是个很好的年份。除了毛纺厂的恶臭和公车上的烟味之外。
“雪莉·杰克逊的故事没什么懂不懂的。”
“没有吗?马钱特先生可不是这样说的。”
“冒昧地说一句,你就告诉马钱特先生,杰克·埃平说有时候雪茄只是一阵烟雾,故事只是故事。”
他笑了。“我会告诉他的!明天上午第三节课!”
“好。”我朝那位父亲点点头,想要告诉他,有了莫西饮料(他当时还没有经营),他去世后很久他的生意还将屹立在美茵大街和老路易斯顿公路交界的地方。“感谢你的根汁汽水!”
“欢迎随时再来,伙计!我正考虑全面降价。”
“降到一角?”
他咧开嘴笑了。跟他儿子一样,笑得随意而坦率。“你可真逗。”
铃又响了,进来三位女士。她们穿的不是家常裤子,是过膝盖的裙子。还戴着帽子!其中两人的帽檐上饰有白色细绒面纱。她们翻捡柳条箱,找寻中意的水果。我起身离开冷饮柜,想了想,又转过身。
“你能告诉我绿色前线是什么意思吗?”
父子俩交换了一下好笑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老笑话——来自芝加哥、开着拉风跑车的游客行驶在乡村小道上,靠近一户农家停下来。老农坐在门廊里抽玉米芯烟斗。游客将身子探出捷豹跑车问道,“老人家,您能告诉我到东玛起亚斯市怎么走吗?”老农若有所思地吸了一两口,说道,“你一寸地也不用走,此处正是!”
“你真是外州来的,对吗?”弗兰克问道。
他的口音不像他父亲那么重。可能是因为他电视看得多,我想,说到侵蚀地方口音,没什么能与电视媲美。
“是的,”我说。
“太有意思了!我一下就听出了你的北方口音。”
“是犹普尔族口音,”我说。“你知道上半岛吧?”唉哟——糟糕——上半岛在密歇根。
但是他们俩谁也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小弗兰克已经转身开始洗餐具。我注意到他是用手在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