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二章(第3/9页)

不会是石膏公司发出的轰鸣声,我想,这一点我敢打赌。只能是毛纺厂发出的轰鸣声。因为这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了。

我又开始下意识地往前走——如梦游一般。

我正站在美茵大街和196号公路(也叫老路易斯顿路)拐角的地方。只是现在公路压根也不老。

在十字路口对面,对角的位置——是肯纳贝克果品公司,这家公司的名称未免有些浮夸。我在里斯本高中教书的十年里,这家公司似乎可有可无,或者在我看来是这样。不可思议的是,这家公司的存在的理由和仅有的意义似乎就是莫西,一种最怪诞的软饮料。果品公司的所有者叫弗兰克·阿尼塞,上了年纪,性格温和。

他曾对我说,世界上的人自然地(可能是通过基因遗传)分成两种:一种是为数很少、但被幸运眷顾的人,认为莫西胜过一切其他饮料;另一种就是剩下的人。弗兰克把剩下的人称作“不幸而弱智的大多数”。

在我生活的年代里,肯纳贝克果品公司是个黄绿相间、色泽斑驳的亭子,橱窗脏乱不堪,货品寥寥无几……除非经常睡在那里的猫也是摆来卖的。经过多年冬日大雪积压,屋顶已坍塌凹陷。

除了一些莫西商店纪念品外,店里出售的东西屈指可数:鲜亮的橙色T恤,上面写着“我有莫西啦!”,鲜亮的橙色帽子,仿古日历,锡制标牌看起来很老,但很可能是去年在中国制造的。一年中的多数时间,这个地方都没有顾客,多数货架上也没有货品……尽管你仍然能够买到一些甜点或是一袋薯片(要是你喜欢咸酸味薯片的话)。

冰箱里只有莫西饮料。啤酒冰箱里空着。

每年七月,里斯本福尔斯镇都举办缅因州莫西狂欢节。有乐队、烟火和游行。游行队伍里总是有——我发誓这是真的——莫西彩车和穿着莫西色罐状泳衣的当地选美皇后,鲜亮的橙色能灼伤人的视网膜。游行领队装扮成莫西节医生模样——穿着白大褂,脖子上吊着听诊器,头上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视镜。两年前的那次游行,领队由里斯本高中校长斯特拉·兰利担任,真令人难忘。

狂欢节期间,肯纳贝克果品公司如获新生,生意兴隆,来光顾的主要是途经此地前往缅因州西部旅游胜地的傻游客。一年中的其余日子里,店子不过是充满莫西气味的外壳。大概是因为我属于那种不幸而弱智的大多数吧,这种气味总是让我想起——默司脱罗尔,我小时候感冒时妈妈一定要擦在我颈部和胸膛上的令我刺痛无比的东西。

此刻从老路易斯顿公路这一端望过去,我看到的是一幅生机勃勃、生意兴隆的景象。门上的标牌(上面写着“君饮七喜,提神醒脑”,下面写着“欢迎光临肯纳贝克果品公司”)光闪耀眼。

油漆是新做上去的,屋顶也没有凹陷。顾客进进出出。橱窗里面,从前躺着猫的地方是——橘子!天哪!肯纳贝克果品公司真的卖过水果!天知道!

我迈步穿过街道,一辆城际公共汽车呼啸着朝我开来,我赶紧退后。挡风玻璃上的线路标志是“路易斯顿快线”。汽车在铁轨岔道口停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多数乘客都在吸烟。车里面的空气肯定跟土星的大气层差不了多少。

汽车驶离以后(拖着一股未完全燃烧的柴油味,夹杂着沃伦波毛纺厂烟囱里冒出的臭鸡蛋味),我穿过大街。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是被车撞了,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会瞬间消失,还是醒来躺在阿尔餐馆储藏室地上?可能都不会。

也许我会死在这儿,死在很多人可能会怀念的过去时光里。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忘记过去这里是如何臭气熏天,要么就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把五十年代那点臭味当回事。

一个年轻人站在果品公司外面,穿着黑靴子,一只脚向后踩在木头墙板上。衬衫领子向后扯到颈背,我一眼认出(主要根据老电影)他留着埃尔维斯[11]年轻时那种发型。跟我在班上常看到的那些男孩不一样,他没有留山羊胡,下巴上甚至一撮胡子都没有。我意识到我正参观的世界里(但愿我只是参观而已),学生蓄胡须可能就会被踢出里斯本高中。立马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