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9/23页)

现在,在穿越沙漠的路途中,维克斯和迪尔娜想假装不相爱可就太难了。有时,他们累坏了,会靠在彼此身上走路,每当这时,斯蒂波克会观察乎姆的反应,可他只是抱着贝萨或达拉特,继续走路或给孩子们唱歌讲故事。乎姆可不是瞎子,斯蒂波克心想,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视而不见。

天还没黑,又起了沙尘暴,斯蒂波克带领他们向南,走进了一片能挡风遮雨的硬木林。第二天,他们在树林间向东移动,第三天同样如此,最后来到一条向东北方向延伸的宽阔河床边。河里还有水,不大,可总算有水喝了。沿河道走了五天,穿过沙漠和偶尔出现的草原,他们抵达了海边。

沿河而行的一天,斯蒂波克爬上一座小山,站在乎姆身边,看到了他一直在看的情形:维克斯和迪尔娜在拥抱。他们只拥抱了一会儿,可能,他们以为走得够远,不会被看到了,也可能是他们再也不在乎了。他们的拥抱并非饱含热情,反倒充满了疲惫,像结婚已久的夫妻正在回归彼此熟悉的怀抱。斯蒂波克忽然发现,相比他们偷偷摸摸、急不可耐的样子,眼下的情形更让乎姆难堪。

乎姆转身下坡,那对爱人就被低矮的山脊挡住了。“我还以为,”乎姆说着,自嘲般地哈哈几声,“我还以为,在我们两个中间,她只对我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斯蒂波克一拍乎姆的肩膀,手感觉到了小贝萨灼热的气息。“他们都很爱你。”他说,可只有傻子才信这样的话能安慰他。

令斯蒂波克惊讶的是,乎姆竟露出了微笑,仿佛他压根儿就不需要安慰似的。“自从我们迁到斯蒂波克市,我就知道他们的事了。我们结婚没多久,他们就好上了,那时她还没怀上卡玛。”

“我还以为——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们也是情不自禁吧。到了这里,他们甚至都不遮掩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乎姆将贝萨紧紧抱在怀里,“我不太在乎是谁的种。我只知道,地是我锄的,也是我收获的,这些孩子都是我的。”

“你是个好人。我自愧不如。”

乎姆摇摇头,“那时候,詹森和我们在一起,还没把我们送来这里,我为父亲的死而自责,可他对我说,你宽恕了维克斯和迪尔娜,所以对于父亲的死,你也得到了宽宥。你知道吗,我真的原谅了他们,不是扯谎。在詹森说那些话之前,我已经饶恕他们了。因为我知道,我既不谴责也不恨他们,所以我相信詹森说的,没人会谴责我,没人会憎恨我。你能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吗?如果我在这段旅程结束前死去,你能告诉他们,我原谅了他们,一切都过去了吗?”

“你不会死的,乎姆,你是我们中间最强壮的——”

“可如果呢?”

“我会。”

“告诉他们这是真的,是我的心里话。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有所怀疑,就去找詹森证实。”

“好的。”

他们重又爬上那座低矮的山脊,维克斯和迪尔娜正在那里休息,哄着卡玛玩,假装他们只是旅途中累得筋疲力尽的一对老友。

他们从河口一直朝东,终于抵达了向北延伸的一片地峡,那是他们走过的最难行的荒漠。斯蒂波克提醒过,所以他们都把水罐和水袋装满了水,而且在那两天里喝的都是河水,直到再也喝不下去为止。“照这样喝下去,光是在我们的尿上面都能漂回家了。”维克斯说,他们都哈哈笑了起来。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笑。荒漠的环境糟透了,举步维艰,远超斯蒂波克的想象。平滑的沙滩没有了,所过尽是悬崖和峭壁,有的路直上直下,有的路一马平川。斯蒂波克将每天的饮水量减得越来越少,可水还是喝光了,只剩下一点点攒下来留给孩子们的水。“不远了。”斯蒂波克告诉他们,“地峡里有河,不远了。”确实,站在山上,他们能眺望到大海,甚至还能看到一片向北延伸的土地,那是一片海岸线,通往一块有纯净之水的地方。

可走起来却很远。一天,在天亮前,他们将贝萨埋葬在一堆石头下面。再上路的时候,虽然不用继续背着瘦弱的她,负担也轻了,但他们走得更慢了。那天晚上,他们来到一片绿洲,喝了里面恶臭的水,又装满了水袋和水罐。最开始一切顺利,可一个小时后,他们都呕吐起来,达拉特因此送了命。他们将他葬在那个有毒的池水边,拖着虚弱的身体继续走,在穿过沙滩的时候倒光了水壶和水袋里的毒水。他们没有哭,因为身体早已干涸,再也挤不出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