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至12月(第14/22页)
猛一看,沃伊什街的灾情似乎还好,可是一走到下一条和吕措大街交叉的街角,却看见所有房子全烧毁了。我继续沿着吕措大街走,看见灾况愈来愈严重;很多房子仍在燃烧,我被迫走在马路中间,但这也不容易,因为路上堆满了被炸坏了的电车,街上还挤满了人,大部分包着围巾,拼命咳嗽,小心翼翼穿过瓦砾堆。到了吕措大街街尾,距离办公室四条街左右,街道两旁的房子全部倒塌,想走到另一边,得爬过仍在冒烟的废墟,躲开正在漏水的水管和其他破碎物。之前我几乎没看见救火员,但在这一带却看到几位救火员正在设法将困在地窖内的人救出来。吕措大街上的房子全部烧毁,过施普雷河的那道桥虽然未遭破坏,但桥另一头的建筑已毁,只剩下一些空壳子。很多车子小心绕过废墟,不断猛按喇叭。一个女人突然揪住我臂膀,大叫有面墙快倒了,我们俩一起拔脚狂奔。这时,我看见昨晚才将写给塔蒂阿娜的那封长信投进去的那个邮筒,它虽然没倒,却已被炸得粉碎。然后,我又看见平常买食物的店铺“克劳瑟”——应该说是它的废墟。之前玛莉亚请我回家时买些食物,因为她登记粮票的那家店已经毁了,但现在看来可怜的克劳瑟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德国的食物配给制度要求每个人都到一家特定的店铺去登记粮票,以后只能从那家店里买东西)。
我一直不能想象办公室也会被炸毁,可是当我走到转角时,却看见门房室和漂亮的大理石入口处正烧得不亦乐乎。施特伦佩尔(外交部的高官)和罗马尼亚参事维勒努就站在外面,旁边围了一群维勒努肤色黝黑的同胞。他一看见我便伸出双手抱住我颈子,用法文大叫道:“一切都毁了!双胞胎姐妹的公寓也毁了!我要带我那一小群属下去乡下,去布科!”——现在所有外国使馆在城外都设有紧急疏散处。果不其然,街尾的罗马尼亚使馆,还有芬兰使馆,也都已成一片正在冒烟的瓦砾堆。我问施特伦佩尔该怎么办,他咆哮道:“难道你们没有紧急命令吗?”“当然有,”我甜甜答道,“上级要我们不可惊惶,并到东西横贯线上的胜利纪念柱旁集合,然后就会有卡车来接我们出城!”他很气愤地耸耸肩,转过身背对着我。我决定回家。
这时极目所见尽是连绵不断的一排排已烧毁或仍在燃烧的建筑,我开始感到惊慌。这整个我如此熟悉的城市,竟然在一夜之间就被摧毁了!我开始奔跑,一直跑回吕措大街,结果有一栋建筑就在我经过的那一刹那倒塌。一位救火员口齿不清地对我和旁边一群人大叫;我们全往地上一扑,我用双臂抱住头。等另一面墙坍倒的轰隆声静下来后,大家身上已覆满了灰泥和尘土。我抬起头来,竟然看见C.-K.伯爵脏兮兮的脸搁在对面一滩污水上方。虽然过去四年来,塔蒂阿娜和我一直小心避开这位仁兄(他特别喜欢漂亮女孩,有时行为不太检点),但我心想这是民胞物与的非常时刻,便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用英文打招呼说:“哈啰!”他极冷淡地瞄我一眼,用德文问道:“我认识你吗?”我决定这不是正式自我介绍的时候,便爬起来快步离开。
回家后发现厨房里还有热汤,父亲把我的护目镜拿去,换他出去勘察情势。接着戈特弗里德·俾斯麦打电话来,说他下午3点会过来接我。我告诉他该走哪一条街,免得受困。玛莉亚的妹妹,舒伦堡伯爵夫人(她嫁给舒伦堡大使的一位堂弟)骑自行车过来;她住在柏林城另一头,那区显然只受到轻微损害。今天早上三位工人才到她家去替她把八月里一次空袭震碎的窗户修好——尽管全柏林市中心的窗子在昨夜全毁,他们却把她的窗子修好了!
到目前我唯一的物质损失,是每月配给的哈尔茨奶酪;是我昨天才买的,因为它闻起来和看起来都很恐怖,我便把它放在屋外窗棂上,结果今早不翼而飞,可能因为爆炸后空气压缩,飞到某邻居屋顶上了。
等父亲回家后,我接过护目镜,走到库达姆路上的另一个办公室。街角上的前波兰领事馆,也就是塔蒂阿娜、路易莎·维尔切克和我曾在里面一起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栋建筑,正燃烧得像把大火炬,但隔壁的大使馆却仿佛毫发未伤。我很快冲过前者,奔入后者的大门,撞上一小群愁眉苦脸的人。亚当·特罗特和莱波尔特坐在楼梯上,两人的脸都被烟熏黑了。他俩在那儿待了一整夜,因为空袭开始时他们还在工作。我们部门似乎毫无动静,大家决定约好明天早上11点在同一地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