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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显得一身轻松,我想起盛勇曾说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正适合我的心境。我说,我打算先回去看看。要是大陆肯容留我这样的人,我便回来处理房产。我想,家里再穷,总有一口稀饭喝,哥和弟不会让我饿死的。再说了,这把老骨头能埋回故乡,此生别无他愿。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大哥以前说过,我们这种人回那边,父母兄妹要跟着背黑锅,那我还回去干啥?

唉,你个笨牛,就认死理!风向变了,你没感觉到?听说,大陆的邓小平与老毛的思路不一样。老毛跟老蒋,也不知哪辈子结下的宿怨,弄得冤冤不解,有你没我,有我没你,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弄得两支军队也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现在而今,老蒋死了,老毛也死了,旧恨勾销,彼此还是同根同祖的中国人嘛!

山东人便笑,大哥就是大哥,站得高也看得远!

发章谦逊地说,不是我站得高看得远,听说大陆的一个大官,在报上发了一封公开信,把我们称为台湾同胞;既是同胞,当然都是中国人嘛!

发章说,来,为同是中国人,干一杯!

我们干了酒,发章又斟满,接着说,听说大陆实行开放政策,靠近香港的深圳、广州发展很快,外国人到中国受欢迎,香港、澳门、台湾人回去,也成了香饽饽,让人高看呢!

发章和山东人便催我,赶紧启程。他俩决定拿出积蓄,为我筹集一部分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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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山东人和念安,我反复思谋,这样回去很唐突,还是写封信探听虚实,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坐在饭桌前,摊开信笺,不假思索地写下“爹、妈”两个字,在心底也跟着轻唤了一声:爹,妈!突然一阵哽咽,泪水便滚落下来,濡湿了稿笺,无法再写下去,索性趴在稿笺上,痛痛快快地哭了,洗把脸,重新坐下,换一张新的信纸,再写道:父母亲大人。又停了下来,心想,不知爹妈还在么,这信是寄给父母呢,还是寄给大哥?最后确定,把父母和大哥大嫂的名字一齐写在信封上,总会有人健在的。于是继续写下去。

父母亲大人台鉴:

儿在台湾,遥祈双亲福寿康宁!儿自离开家乡,投身战场,参加大小战斗近百次,横跨中国的南北方,远征缅甸,急赴朝鲜,先后参加了国军、远征军、解放军、志愿军,经历了国家易帜部队易装,九死一生又大难不死,至今仍然身心无恙。托菩萨保佑,祖宗阴德,父母念想,我一直熬到了今天。儿从离家的那一天起,朝思暮想能回到家乡,侍奉父母,振兴家业;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分离,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而今台湾的政策已趋缓和,政府允许民众赴大陆探亲。得知这一喜讯,我恨不得一夜飞回故乡!

儿离家已五十多年,自从在朝鲜战场接到春花嫂子的信后,便与你们失去了联系。前些年,两岸形势紧张,我不敢贸然写信回家,担心我的问题连累你们;就当我死了,你们兴许还能成为光荣军属。但现在,风向有所变化,我很想回来看看。假如回来探亲,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我会迅速启程,以了平生的心愿。年纪越大,越想落叶归根。

不知父母平安健在否,大哥、大嫂、三弟以及侄子们怎样?家里的一切,常在念中,分外牵挂,请回信一一告知。盼寄一张全家福照片来让我看看,以免回家时认不出来。

儿子梁草

写完后,又补上一句:切盼尽快回信,并告知回家路线。

想了想,又挑选了一张照片,随信寄去。

在亦喜亦忧的气氛中盼来新年,大家聚在一起时都在说着家乡的消息。送信的人成了最受欢迎的人,人们眼巴巴地盼望着邮件的到来。

春节后的一天,发章和牛牛过来,发章老远就在喊:二弟,二弟,你的信来了!发章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牛皮纸信封,然后叫牛牛,快把信给干爹送去!牛牛接过信就跑,发章的腿犯风湿,一瘸一拐地走得很艰难。牛牛脆生生地叫:干爹,干爹!我把一袋糖果递给牛牛,牛牛说,谢谢干爹。我说,干爹要谢你呢,干爹以后带你回老家!牛牛便说,我跟干爹到很远的老家去,我爹说,那里有回锅肉,臊子面,锅盔,凉粉,我早就想大吃一顿!说得我和发章哈哈大笑。发章说,快看信。我便拆开,给发章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