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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勋摇头,这钱现在还不能分,这事不能张扬。我先存着,等些年再说。

第二天一早,盛勋提上酒,又用另一个小包装了一包花椒,披上蓝布中山装,一直把我们送下山来送到镇上,我们的车子开出很远,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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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珍珍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有一天,发章说,他进城看到大陆的图片展览。那个穷啊,二弟,大陆人活在水深火热中啊!

我说,离开大陆二十多年了,该会有变化吧?

变得更穷了!唉!发章捶胸顿足地说,当初没回大陆,阴差阳错地弄对了。回去,怕是连饭都吃不上。听说,前些年大陆饿死了好多人呢!

我说,回家受穷,在这里受困,哪里都是受罪。还是在家好嘛,哪有儿嫌母丑的!

发章说,理是这个理,但我们这些叛逃的俘虏,回去,怕也活不下来。听说,“文化大革命”斗死了很多人。我们这个身份,不是“历史反革命”,就是“美蒋特务”,斗得死去活来。没女人敢跟你结婚,是“黑五类”。连父母兄弟也要背黑锅,在人前抬不起头,那日子也不好过啊!

唉,在这里一门心思盼回家。果真回到家,人家不拿你当自家人,处处防着你是奸细、特务,那也生不如死啊!何况亲属也受牵连,没法做人。早知这样,还不如用一颗子弹或一根绳子自己了结,倒落个轻松爽快!我说。

又过了十年,珍珍老死了。

我把珍珍埋在后山上。拍着新垒的小坟堆说:珍珍,我这把老骨头,不想埋在这里。你死后也孤单啊!但我有家,我想回家。你不要埋怨我。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我就会陪你一天的。

埋葬珍珍的那一天,一个男人带着十多岁的男孩来到我家。他的口音一听便知是山东人。我说,你是素珍的男人吧,这孩子是素珍生的?那男人说,俺是素珍的男人,这是俺的儿子,也是素珍的儿子。我说,素珍呢,她还好吧?那男人便哭,孩子也哭。我便知道素珍不好了。他说,素珍死了。他又说,素珍一直觉得对不住你,想来看你,又怕我们两个男人不高兴。俺也是不高兴,哪有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老婆送给前夫的,况且泰山也不能没有妈。是吧,泰山?泰山不答话,眼泪雾湿了眼睛,又努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我说,是啊,我这老头,孤单惯了,还有珍珍陪我呢,孩子哪能没有妈!泰山,你的孩子叫泰山?

是小名呢,大名叫王念安,我老家在泰山脚下的泰安县呢!

哦,可惜我和素珍没孩子,要是有孩子,我也会给他起名梁念安的。我老家后面的山叫安家山呢!

山东人说,真是巧啊,我们的家乡都有一个“安”字!

我把发章一家请来,同山东人一起吃饭。牛牛叫我干爹,山东人也爽直,要泰山也叫我干爹,孩子死活不愿意。我便说,素珍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不要为难孩子,叫什么没关系的。发章说,还是叫二伯,我是大伯呢!泰山跟着发章一起笑了,大大方方地叫了两声:大伯,二伯!

从此,山东人便把我当亲戚,每年过年都要带着泰山来看我,把发章和我叫大哥二哥。我留着好酒好肉,专等发章父子俩和山东父子俩来一起享用。

终于有一天,发章告诉我一个天大的喜讯:我们可以回家了!

消息迅速传遍荣民居住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在思谋:回,还是不回。发章叫来山东人商量。山东人说,哪有不回的道理,俺朝思暮想都盼着这一天!我原想带泰山一起回去定居,但泰山不愿意,说他的家乡在这里。你们说,这孩子数典忘祖呢!

发章说,这么大的事,也得听听泰山的意见;先带他回去看看再说。山东人便说,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发章喝着闷酒,然后一个劲地诉苦:你嫂子这些天睡不着觉呢,我一提回老家的事,她便哭。她说我要是跟大婆子和孩子团圆了,就抛弃他们娘儿仨不管了!那边又一再来信催促,老婆守了一辈子的寡,终于知道我还活着,盼星星盼月亮的等我回去!我恨不得劈身两半,一半留在台湾,一半飞回大陆啊!老家的孩子是骨肉,台湾的孩子也是骨肉,顾了那头又顾不上这头,我都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