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第4/10页)
狗娃子呢,被哪路鬼神请去的狗娃子呢,该回家来啰!
狗娃子呢,被哪路鬼神请去的狗娃子呢,该回家来啰!
狗娃子呢,被哪路鬼神请去的狗娃子呢,终于回家来啰!
母亲的声音隔着时光,仿佛从悠远的冥界传来。两只喜鹊站起来,欢叫着在我们头顶盘旋,最后,向山顶飞去,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B12
那次战斗后不久,连长命令我们抄山间小道撤出了中横山。我心想军长还等着报仇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撤走?军长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心中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大家小心翼翼地跟着走,没有人敢多问,我们连撤到一个山沟里,那里有一些零星的房屋。老乡能跑的早就跑了,带路的老乡说,这条山沟日本人撤了又来,国军也是来了又撤,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回合了。
有一天连长叫我们集合,队伍前面站着不认识的两名长官。解散时连长叫杨和顺和我留下。我们站在空空的操场上,看着太阳下自己被压缩得很短的影子,心里忐忑不安。连长叫我们收拾东西跟着来人走,说是有特殊任务。杨六娃说,长官我可以带着扁担吗?连长告诉来人,这就是我们的“扁担英雄”,他那家伙打鬼子呀,比大刀还厉害!长官笑了,说:到了那边,这条赫赫有名的扁担呀,恐怕用不上了!杨六娃说,长官,用不上我再扔也不迟呀,万一还管用呢!长官说,那就带上吧!杨六娃连声道谢。我们跟着那两个人走。在另一处军营,有人把我们里里外外全检查了一遍,甚至叫我们脱光衣服,又莫名其妙地叫我们穿上。最后这个队伍集结了很多人,军车把我们运到一个小机场,有人命令我们上飞机。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颠簸使我心惊胆战,双手紧紧抓住座椅,仿佛那是空中唯一可靠的东西!我偷看了一眼窗外,我们像云层里一只笨拙的麻雀,要是摔下去可就连麻雀都不如了。杨和顺悄声问我,我们要去哪里?我仍然看着窗外。杨六娃又问,要是碰见了敌机呢,我们这飞机可要遭殃了。我心里烦得要命,又遇上他的哆嗦,便回敬他,你有扁担啊,碰上敌机你挥舞你的神棍吧!杨六娃眨了两下眼睛没再说话,我则闭上眼睛,既不看窗外,也不想敌机,把心一横,听天由命吧!装作闭目养神。
飞机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开始下降。有人说,这是重庆。我根本不知道重庆是什么样子,便好奇地往下看,只看到了很宽的河面,又看到了一些毫无规则的房子,有几处还在冒烟,像是敌机炸毁后留下的废墟。
到重庆后,我们被分到炮兵营。我和杨和顺在一个大炮上,我是瞄准手,他是装弹手。我们整天训练,累得不行。让人高兴的是,我们穿上了川军想不到的崭新军服,全副美式装备让我和杨和顺开了洋荤。我和杨六娃还到重庆街头闲逛,第一次看见穿旗袍的阔太太们身上那个珠光宝气呀,让我们的眼睛很不适应。在我心目中,春花就是世界上唯一的美女。再看看人家这些太太们那气度,春花就黯然失色了。在没有敌机轰炸的时候,重庆街头还是一派忙碌景象,卖报纸的,擦皮鞋的,卖小吃的,乞讨的,开着轿车或坐着黄包车的人来来往往。晚上重庆的饭馆、舞厅生意火爆,海吃山喝的脸与我们在前方战壕的情景叠映,我想起逃回家乡遇见人吃人的惨景,想起连长的头骨,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杨六娃说,妈的,老子们在前方抗日,他们在后方享乐。我捏着兜里的军饷,拉着杨六娃进了一家川菜馆,我们要了一盘回锅肉,一份麻辣豆腐,一盘花生米和一盘卤猪头,一瓶白酒,喝得脖子都红了,我说,人比人气死人,有什么办法呢!杨六娃说,吃呀,梁哥,谁知道我们又要开到哪里去呢?我说,肯定是恶仗,不然,为什么要给我们发这么好的武器!杨六娃感叹,今天吃饱吧,还不知哪天饿狗就来吃我们的尸体呢!
我们摇摇晃晃地回到兵营,一觉睡到半夜。半梦半醒中揉揉眼,想起床小便,这时听到了紧急集合令,慌忙起床打好背包,最终把那股尿憋到了飞机上,在飞机上又不敢站起来上厕所,只好在黑暗中摸索到喝水的瓷杯,撒到一半时杯子溢出来,弄了我一身,本想把那一半尿再憋回去,但我难受得不行,索性撒了个痛快。黑暗中就听见周围是滋滋的响声,尿臊味在飞机上弥漫,有人还一边撒一边轻松地吁气。杨六娃说,梁哥,我把裤子弄湿了。我听见旁边的人说,哎,裤子湿了有什么,只要命根子还在。要不放水呀,连那玩意也要给胀爆了!引起一阵哄笑。我们的飞机就像茫茫夜空的一点孤魂,直向西南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