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3/16页)
单一海感动了,或者心惊了。他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花朵,竟全是枯萎的,就像他头一回见到它们都怒放着一样。他踉跄着站在花朵中,那些花在他的手触中,发出干燥的瑟瑟声,波浪般地轻摇着。那种失去了鲜艳和生命的花朵儿,其实更像花,单一海看到子老站在花茎边儿上,他只用目光去感受他们,他的目光变得更忧伤了,他的目光因为忧伤而显出了明亮。
单一海无言地看着老人,一切都像是某种征兆呵!老人与一片干枯的玫瑰。他有些后悔带老人来了。他忽视了一个问题,就像那个问题忽视了他一样。哦,秋天了。他想起了时间,秋天如此快地来了。它在不觉间就已走进了自己的身边。他揪起一朵干玫瑰。玫瑰的花质十分脆硬,它即使干了,也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单一海被这种心境拥紧,他一朵朵地采着那些干枯的玫瑰,直到采满了100朵,手中已经满是干玫瑰的花片了。他发现,子老与他一样,手中也捧满了一大捧玫瑰。他的只有自己的一半,大概30多朵,编成了一个别致的花环。子老的花环很小,可比单一海编得精致。
“子老,您编的这个花环可真好看!”单一海故意让自己轻松起来。
“你的比我的好呵!一百朵吧!年轻人总是把这种感情表达得满满的。让我猜一猜,你会送给谁?是那个女真中尉吧,那小姑娘可真幸福呀!”子老似乎并未伤感过。“采这些玫瑰时,可没想过给她。你提醒了我,我是该送给她,就是她带我看到这片玫瑰的。”
“送玫瑰可不能让人提醒呵,那可该是自愿的。”子老责备地看他,
“嗯,可有时候自愿把玫瑰送给人,也有送错的时候。”他的脑中闪过女真戴着那个花环站在这儿的情景,“我送过一个花环给她,可却不是为了爱情。”
单一海领老人沿着玫瑰间的小径上,向那片房屋走去。
“玫瑰也有枯萎的时候,可再枯萎,也是爱情哪!只要心中的玫瑰不枯萎,即使它们真的枯萎了又能如何?”
单一海意外地回过头:“你手中的这棒玫瑰,会献给谁?”“我的一个学生。她那年死时29岁,我也只采了29朵。这29朵枯萎了的玫瑰,正好与我的心境相仿。”子老脸上闪过短暂的红晕。
一个80多岁的老者回忆着29岁的女学生,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感动。他把手中的花朵拥得更紧,感觉是在拥着……他想起那天晚上女真扑在他怀里的温软了,心头不由一阵暖热。
这时,他的眼睛被一束闪亮的光给抓紧。他仔细一看,那片房屋前,悬挂着一面奇怪的镜子,而在那片镜子前,凸着一个巨大的坟包。他呆了一呆,冲子老低声说:‘那个老人回家了。”
“在哪儿?”子老有些急促地问。
“我们又来迟了一步,我直觉他就躺在那里。”他指指坟包。
子老无言地走到坟前,坟包用石块把周围箍着,上面覆盖一层新土。他的墓碑被埋在一大堆的玫瑰里。那些玫瑰相互挤压着,淹没了那面青石碑。子老深深地三鞠躬,然后把那堆碑前的玫瑰刨去,那面碑便孤孤地显露了出来。单一海凑到跟前,奇怪地发现,这上面竟只有一个刻画得十分精细的人身像,其余不著一言。像刻得十分生动,眉目之间,传达着一种自得的神情。只是这像令人讶异地呈现着一种异族的感觉。他的全身高壮,鼻梁挺直,一双深目凹陷在宽阔的额头下面,头上乱发蓬松。很显然,他就是这座墓的主人。他竟然只用自己的形象做为自己的墓表。有的人死后只想让人记住自己的姓名,而他则似乎要让人记住他的形象。
单一海竭力回忆女真所描述的那个老人的形象,却怎么也对不上号。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冲到屋里。房间里仍保持着他上次来时的情景,令人诧异的是,房间里一尘不染,仿佛定期被人打扫过一样。
他失望地退出来。
子老仍站在坟前,他的目光死盯着那个墓碑,深陷在其中,他的头发似乎一瞬间变得更加白亮了,背也令人惊奇地佝偻了。单一海发现,子老老了。
他轻声说:“我去看过房间了,他们真的消失了。”子老惊醒似地抬起头。“我发觉他的脸上显着欧亚人种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