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故事(第7/8页)
詹克斯深呼吸了一下——他总习惯把之前抢救的痛苦与之后复健的痛苦区分开。萨拉仍带着关心的神色,却毫不退让。我想,詹克斯太早耗尽了他带有胜利色彩的故事。尤其是当你知道他最终放弃了——他告诉他们,自己宁可在余生中以这副模样示人,也不愿经历更多的手术。
“他们得重造一个我。”詹克斯开口了。
萨拉看了眼手机,确保它还在录音。
“有些部分,”他说,“他们采用的方法,外科整形术,就像搭一张桌子。而其他部分……”
他喝了口水。酒吧另一端有人站起来,是那两个女孩中丑的那个。她去店外抽烟,她的漂亮朋友开始看手机。
“他们必须移动我的肌肉,把它们缝在一起以覆盖裸露的骨骼,然后清除坏死的组织,最后用移植的皮肤封好。他们使用,嗯,基本上就是一块奶酪擦板,从健康的皮肤上取皮,贴到需要它们的地方,从单层组织开始生长新的皮肤。”他又喝了一小口水,“那种疼和别的疼痛不一样。药物无法缓解。而且还会感染。我就是因此失去了耳朵。还有物理治疗。治疗一直持续到现在。有时候实在疼痛难忍,我会在心里从一数到三十,然后再从头开始。我对自己说,我能做到。我能坚持到三十。如果我能挺到三十,那就足够了。”
“很好,”萨拉说,“但咱们能不能慢一点。最开始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一定是冰做的,我想。我低头看着酒杯。已经空了。我不记得自己喝了这么多。我想再喝一杯。我想抽支烟。我想出去和那个丑女孩一块儿抽烟,然后要她的电话。我需要这么做。
“最初的感觉,”詹克斯说,“是每次换绷带的疼痛。每天都换,每次几个小时。”
我站起来,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他们都望着我。“抽烟。”我说。
“我也去。”杰茜说。
“我们暂停一会儿,”我说,“我们所有人。我回来之前什么也别说。”
萨拉被逗乐了。“你是他的律师吗?”她说。
“我得喘口气。”我说。
于是我和杰茜出了门,丑女孩远远地站在一旁。我点燃一支烟。此时萨拉大概在继续盘问,逼迫詹克斯讲述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这种局面令我抓狂——一支该死的香烟完全不能让我平静,而且有杰茜在身边,我搞到丑女孩的机会接近于零。无法转移注意力,也没有希望觅得一丝新意来打破这傍晚的沉闷。
“你会和詹克斯上床吗?”我问。
杰茜微笑着看着我。在伊拉克时她曾是一群步兵里唯一的女性,所以几乎没什么话能令她惊讶。“你呢?”她反问道。
“这是你对国家的义务。”我说。她咧嘴笑了笑,像个被淘气的孩子逗乐的母亲。她冲我竖起中指,那根指头立在她残缺的手上显得很诡异。但我没有退却,紧盯着她的双眼。
“别为她生气,”杰茜说,“她高中就这样了。”
“像个贱货?”
“她人比看上去要好。”
“萨拉会和詹克斯上床吗?”我说,“因为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她会听他倾诉。”
“没错,然后她会写她的剧本。棒极了。”
丑女孩抽完烟回到店里——机会就这么溜走了。我把烟扔到地上踩灭。杰茜用喜忧参半的眼神看着我。我掏出烟盒,递给她一根,自己也点上。杰茜接过烟,看了眼烟头,轻轻吹了口气,那点绛红短暂地燃至亮橙色。
“你不必替詹克斯操那么多心,”杰茜说,“会好起来的。他会走出去,做些什么。和其他人接触,而不只是坐在你我中间,听我们问:‘嘿,还记得那天吗?’”
“所以就把他送到一群老兵反战同盟的婊子面前么?”
“那群婊子里有个狙击手。请问你在伊拉克干什么来着?”
“老兵反战同盟和艺术家,棒极了。为了一个他妈的舞台剧揭他的伤疤,像一群蛆一样啃他。”
“他们在我身上用过蛆,”她说,“蛆能清理死皮。”
这对于我是全新的知识。不是我需要的画面。我透过酒吧的橱窗望着交谈中的詹克斯和萨拉。如果炸弹击中的是我的车,也许会是我坐在那儿,告诉萨拉我在康复中得到的支持如何让我收获一份全新的对生命、爱和友情的珍视。萨拉会觉得索然无味,会追问我花了多久才能自己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