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7/19页)
不知不觉,又一瓶酒下肚了。后房炒出两个菜香辣可口,老旦吃喝了个痛快,起身时颇有醉意。楼下传来说话声,阿香赶紧迎了出去,一男一女转眼上了楼。
“阿琪,这个月的份子钱该交了吧?拖了十几天了……”
上来的女人瘦如枯柴,插着根老长的金发髻,一张蜡黄的脸皮像抹过烟袋油子,离着一条大桌的远近,老旦便闻到那满身的酸臭。
“呦,玲姐啊,这么大晚的您还来啊?真对不住您,这些天生意不好,我们已经是日夜不闲了,可就是没几个人上楼,那些穷兵爷我们也不敢招呼啊!”阿琪便是红衣女子,她换作一副笑脸,过去搀住了那女人。
“啥不敢招呼,这不就坐着一个?敢情你们比那黄花闺女还要金贵啊,这么挑三拣四的……”
“玲姐您就再等两天,等凑齐了我们姐妹俩给您送去,这大老晚的,夜风吹着您了可担待不起,还得仰着您过活哪!”阿琪仍是笑脸,一只手却攥了拳头。眼前这人就该是那个鸨子了,她大咧咧地坐在老旦对面,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对阿琪继续说:“呦,已经酒过三巡了,怎地军爷还穿得这么严实?大衣还没脱,你们两个当这里是开酒馆子哪?不紧着伺候,都干什么吃的?”
老旦心中冒火,可又不好发作。婊子行里有自个儿的规矩,你个千里迢迢路过的大头兵,如何能管这龟事儿?早听袁白先生讲过,你要是稀罕窑子里面的女子,要用大价钱赎出去。袁白先生年轻时候就占过花魁,销魂销得一个铜板不剩,想携之同去,老鸨张口就是三百两银子,袁白先生在窑子门口大哭一场,从此发奋读书。老旦不知道花魁是什么头衔儿,只猜那定是美得不能再美的女子。
老鸨指着随上来的一个猪头样男子说:“阿琪,军爷看来没这雅兴和你们周旋,这是我姑舅家的兄弟,今晚上住你们这儿了,好好伺候着,别说我招待不周,钱你们就晚给几天吧……愣着干吗,还不赶紧的,待会还有事儿呢!”
老旦的火从头顶蹿出来,烧得脑门发烫,恨不得将这老逼扔出窗户去。前方在抗战,后面还自己整自己。见那猪头男人笑着去拉阿琪,老旦再忍不住,抓起酒壶就打,但酒后没准儿,壶在墙上摔了个碎。可也吓着了这两个。老鸨猛跳起来,边退边指着老旦说:“你,做什么?你是什么营地的?这城防司令可是我亲戚……你别胡来啊,出了事儿你兜不起……”
“你妈逼的,老子兜定了……”老旦杀气顿起,一堵墙样扑过去,蒲扇般的大巴掌抡过去,老鸨撞在墙上弹回来,一张脸被打得哗哗颤,首饰掉了一地。他又要揍那个男的,二女忙拦住了,她们抱住老旦的胳膊,把他往下推着说:“大哥你别……大哥别这样……我们姐俩就是这贱命,不值得你动气。这没个什么,男人不都是一样?你消消火,这顿酒饭妹妹我送你了,就当你照顾我们姐妹的饭碗了……大哥……我求你了……”
阿琪推着他到了楼下,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老旦被阿香拖出门口,手腕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这孩子也哭了。
“大哥你走吧,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之后,我们姐俩还要指着这地方过活呢……”
老鸨哭骂起来,说要找人收拾老旦。老旦骂骂咧咧地又要往上冲。阿琪一头扎在他腰上说:“大哥……大哥别去!你要是可怜我们……等打完了仗,你的兄弟要是缺女人,叫他们娶了我们走……做小的也行,就算是你的大恩大德了……现在兵荒马乱,你也顾不了我们……记着这条街,记着这条巷子,记着阿琪和阿香,大哥你走吧……你快走吧……”
阿琪哭得恨不得给他跪下了,泪水将胭脂冲出两道沟痕。老旦深吸了几口气,像放弃了不情愿的阵地,夜风渐冷,他发了一身汗,脑子清醒多了。老旦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洋塞到阿琪手里,死死地按住了说:“妹子保重了,真要是有缘分,俺带兄弟们来看你们!”
“大哥你叫个啥?”阿香突然说话了。
“俺,你们就叫俺大哥吧……”
说罢老旦扭头便走,再也不回头去看,阿琪伤感的声音喊着他:“大哥你可要活着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