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6/19页)

“是啊兵爷,这兵荒马乱的,难得你有雅兴到我们姐妹楼来,既来了,喝杯酒再走,也不误你的大事啊。”

说罢,黄衣女子竟将白嫩的胳膊围在了老旦的脖子上,脸庞几乎凑到他的胡茬子。她的温热铺天盖地袭来,老旦像被炮火压在弹坑里那么难受,浑身热血冲锋一样直奔下面。还没说话,红衣女子平端了一小杯酒到了眼前,如葱的玉指捏住杯身,另外三指翘成了花,一双柳眼勾着老旦犹疑的魂魄。老旦像提线的木偶,木讷接过了酒。闻到酒香,心反而定下了几分,一仰头便干了。

“啊呀,军爷可真好酒量,来呀阿香,再给爷敬上,酒菜呢?后面那小厮赶紧的,别让军爷喝枯酒啊?”

缠绕在脖子上的手滑腻起来,从大衣缝里钻进老旦的胸口,老旦登时浑身酥软,觉得人都要醉了。碰巧一个酒嗝儿打上来,热辣辣驱赶了这股醉,他按捺住上涌的血,捉住那只暧昧的手抽将出来,起身正色说道:“两位妹子,俺对不住了。俺只想讨碗酒喝,不想出来厮混。酒是好酒,但是俺不想和两个妹子戏耍,俺原本是个种地的,家有老婆孩子,也没胆气消受这福分。妹子们如果不嫌弃,俺就喝酒付钱,陪你们聊吧聊吧,嫌弃俺俺可就走了,省得扫你们的兴……”

两女子先是一怔,互相看了眼,就收敛了神色,慢慢地相挨着坐在老旦对面。红旗袍女子又给老旦递上一杯,语气里已没有了故作的轻佻。

“军爷,看不出您还是个顾家的,咳,我们怎么敢嫌弃您哪?您别嫌弃我们两个就成了。来,妹子们就陪你喝酒……听你口音是中原来的?”

“俺是!俺家在河南,一路打仗过来,今个才到这边。”老旦接了酒又喝了。

“河南在哪呢?”黄衣女子问道。

“靠北边,过了湖北,离这里远了去了,你们俩呢?”

“我们俩都是湖北的,本也在村里,听说鬼子要打过来,去年就跑过来了。”红衣女子给两姐妹也倒了一杯。

“咋过来的呢?家里男人呢?”

“阿香还小,我是她表姐,我男人在武汉那边打仗,硬被拽过去的,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死活……”

“哦,这么说俺可能还跟你男人在一个战壕里挤过哩!那你们过来没有找个亲戚朋友啥的?俺瞎说了,做这个……不是个正道哩!”老旦举起杯敬她们,三人一碰,干了。

“大哥你说笑了,这兵荒马乱的,谁家里容易哪?亲戚朋友家里能揭开锅的就不错了,见我们两个上门吃蹭饭,怕是躲还来不及呢。阿香的那个远房表叔见了她倒是收留,只是动不动半夜就往她房里钻,能为一口饭就便宜了那老王八蛋?真让人心凉啊……”红衣女子皱起眉头,叹出一口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气。阿香红了眼圈,低头摆弄着手绢,咬着小巧的嘴唇。

“那你们也真不容易哩,大好的年纪,再找个男人到后边去过日子不成么?”

“大哥你哪知道,我们当时为了吃饱肚子,早已经把身子卖给了这街上的鸨子。这房、这酒菜、这衣服,可都不是白来的!再说了,哪个男人愿意要我们这些撇腿儿女人呢?要是给你,大哥你敢要么?”

“这个……”老旦看着红衣女子幽幽的眼,噎得说不出话,只得接过阿香递来的酒,含着气喝下了。

“大哥,看你是个诚实人儿呢,家里老婆孩子好么?”

“不知道啊,一出门就一年光景了,那地界儿没准儿已经被鬼子占了。俺可想他们了,可也不得回去,心里揪得难受哪!”

“孩子几个?多大了?”

“一个娃,是小子,三岁多了,该能和同村娃子成天闹了。妹子你呢?有娃么?”

“有娃子还能干这个?本来想要的,男人被拉走了,才过了半年日子,临走连个种也没给我留下!”

“妹子,这岳阳离战场一匹马的远近,要是俺们顶不住,鬼子打过来,你们怎么办哩?”

“大哥啊,我们这号婊子能咋办?去哪里不是还得干这个?鬼子来了又怎地?鬼子他不也是人?不也得想找女人弄,完事了不也得给几个钱?我们姐妹都想开了,哪也不去了!这跑来跑去的,躲开鬼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安生日子,我就不信鬼子来了会把这岳阳远近几十万人都饿死。我们都是苦命,吃这点皮肉青春饭,莫非还有人难为我们不成?阿香再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