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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就在这距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事情居然又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剧变——数路并进的宋朝追击大军相继出发不久,皇帝赵桓朝令夕改出尔反尔的毛病再次发作,突然严词下达了禁止追击金军的诏令。
原来,赵桓谕准了李纲、种师道的追击计划后,大臣中多有奏称不可再引火烧身自找麻烦者。赵桓受其影响心生惶惑,便问计于张邦昌。此时李邦彦已去职,张邦昌虽尚未晋位太宰,但以其资格权势视之,已颇具首席之态了。
张邦昌见问,表态十分明朗:坚决反对出兵追击。
抱定如此主张,一者,乃因张邦昌的私念一如既往:追击金军若打不赢,会惹怒金军疯狂反扑,弄不好又要危及他的身家性命;追击金军若打赢了,则益增李纲之功勋威望,会大大地威胁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二者,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原因:他公开反对追击金军这事,肯定会传到金人的耳朵里,这应当算是为金邦办了件好事。万一将来乾坤翻转中原易主,有这件事搁在那里,可以当作护身符一用。
这种阴暗心理自然不可昭示于人,张邦昌摆出的理由是这样的:金军的战斗力海内无敌有目共睹,金人主动撤军,并不是打不过我们,而是在信守和约,在给我大宋朝留面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再挑战端,显见得便是理亏。况且现在宗翰大军已经近在咫尺,我们面对西线犹自防备不及,倘宗望一怒之下回师反扑,与宗翰合力夹攻汴京,其险岂不更甚于前者百倍乎?若至彼时再思言和,恐金人就无复允信矣。
对于李纲积极部署追歼金军之举,张邦昌的论断是:李纲其人目光短浅好大喜功,行事孟浪私欲极强,只顾贪图一己之功名,却全然未将社稷利益萦系于心,诚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放任其恣意妄为,必使我朝招致四面树敌祸事丛生。
张邦昌的口才和狡辩能力都还可以,而且还颇有几分表演天资,他将这番话说得既理直气壮,又甚是坦诚,令赵桓听来犹如醍醐灌顶。于是乎赵桓当即便下诏,以御前金牌追回诸路兵马,并命张邦昌全权督办止兵之事。
张邦昌圣旨在手,立时气粗胆壮一览众山小。他也不理会李纲,便径自派人分数路兼程北驰,抢在宋军人马到达之前,在各个要冲树起了书写着“有擅自出兵者并依军法”字样的杏黄色令旗。
此事传开,翌日在朝殿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李纲、许翰、孙傅、李若水等相继启奏,恳辞力谏赵桓不可止兵。却因大臣中多有附和张邦昌主张者,未能说动赵桓。退朝后,李纲具折再谏,亦未得到赵桓的理睬。
此时一刻千金,李纲深恐贻误战机铸成大错,不顾触怒龙颜之险,连夜入宫请求召对,却被赵桓拒绝。
李纲拜请再三,执意不退。
赵桓闻之,知道李纲那股不屈不挠的劲头又上来了,料是敷衍不过去,方无可奈何地深更半夜在延和殿召见了他。
行过面君大礼,李纲便滔滔不绝地从追歼金东路军的重大战略意义,到打赢这场战役的种种有利因素,再到纵虎归山的严重后果,对赵桓做了详尽的阐述。
对于赵桓最为担心的宗望回师反扑、与宗翰合力夹击汴京的问题,李纲着重作了分析。他说,宗望部现在的北还之旅,与其来犯时的轻骑锐进状况大不相同。他现在是携带着无数的战利品行军,而且那些战利品不光是金银锦帛,还有数以千计的妇女,其师摇头摆尾闪转腾挪都极不灵活,很不利于驰骋厮杀。以宗望之老谋深算,是不会以此臃肿迟钝之躯去而复返画蛇添足的。而宗翰闻宗望已退,则必然进意徊徨,止步于黄河北岸。即便彼仍欲孤军挺进,臣已遣重兵控扼河阳险道,宗翰以疲惫之师要想突破关隘,绝非轻而易举。所以说金东西两路大军合围汴京之险,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并不存在,根本无足为虑。
就这样,李纲掰开揉碎反反复复地苦谏了将近一个时辰,几乎磨得舌尖起泡口角生疮,总算磨得赵桓回心转意,哈欠连天地同意了收回禁止追击的成命。
但是经过这一通折腾,事情已经变得无可挽回。
北上出击的所有宋军,在接到朝廷的严禁追击令后均已折返,此时俱在归途之中。尽管李纲以最快的速度重新下达了追击令,由于众将看出大臣意见不一,皇上摇摆不定,唯恐圣意再生反复,搞得自己徒劳无功,皆对新令采取了消极敷衍态度。各路人马虽然重又掉头北上,却皆已无复疾起直追奋勇歼敌之势。他们不约而同,都只是遥遥地尾随着金军的撤退路线缓缓跟进,使所谓的追击,不折不扣地变成了对北还的金军的“护送”。就连前敌主将种师道,由于搞不清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亦未敢再贸然出击。因之,宗望不仅得以安然无恙地全师而退,还顺手牵羊劫掠了若干沿途州县,又狠狠地扩大了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