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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个令人沮丧的结果,宗望不得不认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而且动手也迟了。宗望心知,宋军能将城防守卫得如此无懈可击,肯定与李纲重掌帅印有关,他后悔自己错过了出奇制胜的最佳时机。如果是抢在李纲复职之前、在大唱议和高调的同时就突然动手,也许成败便当另论。一介儒生与之对垒,竟令他这个百战沙场所向披靡的铁血元帅屡遭重创,这使宗望在火冒三丈之余,又由衷地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敬意。他甚至曾闪现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有朝一日能与李纲同坐一席煮酒论兵促膝长谈,那将是此生的一大快事。

偷鸡不成蚀把米,众金将输红了眼也杀红了眼,都嗷嗷地叫嚣着要整顿人马再战,要与宋军拼个鱼死网破,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马革裹尸还。

宗望自然也是输得很不甘心,也不是没有涌起过破釜沉舟死拼一场的冲动。但他的全局观念到底高于众将一筹,还是以理智控制住了情绪。作为南下伐宋的东路军的最高统帅,他要为手下这数万名将士的生命负责,更要为派遣他出征的大金国朝廷负责。这种责任感提醒告诫着他:他没有权力任性而为意气用事,没有权力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以致将大金国这支宝贵的野战主力带进全军覆没的深渊。

当夜两场突袭战大败亏输的事实表明,目前仅凭他手中这支业已严重减员的部队,一时半会儿欲作拿下汴京之想,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如果继续僵持下去,情况则更不乐观。据探报说,宗翰的西路军由于在进军途中连连受阻,何时可抵汴京还很难说。而宋朝的勤王兵马,却还在接二连三地逼近,使汴京城下宋金军力的众寡对比日甚一日,眼看着其合围之势日臻成熟。一旦退路被切断,各路宋军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大金国东路军这数万将士纵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轻易挣脱落网。到那时金军纵使不被宋军斩尽杀绝,幸存下来的人马得不到军需给养接济,困死中原也是迟早的事。

孤军入敌腹地,利在速战速决,否则便犯了兵家大忌。如今既然不能速决,那么明智之举便唯有速撤了。

现在撤军合适吗?应当说时机还是比较适宜的。

因为,尽管这支东路军征战拼杀至此,已属师老兵疲,但其强弩之末的势态尚未显著暴露。在多数宋人的眼里,金军的形象依然是凶悍异常威猛不减的。你要去攻打他吃掉他,他当然不能不接招;但如果你主动后撤,料想宋人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就多半未必愿意再节外生枝。而若是拖到金军的劣势暴露殆尽,那情形可就不好说了。

撤军是否意味着失败呢?不是。这事不能就事论事,得从全面上看,从根本上看。此次南下伐宋,这支号称数十万大军的东路军,其实仅以六万人马,便耀武扬威地深入宋境,攻城陷镇斩关夺隘,直杀到宋朝的京城脚下,将中原大地搅了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逼迫着大宋王朝屈膝服软俯首告饶,割让了三镇,赔偿了巨款,这就基本上是圆满完成了既定的战略意图,堪称功绩卓著战果辉煌,总体视之何败之有?所以现在主动撤军不是颓然败北,而是胜利班师。

当然,宋朝那边可能不会是这个说法。他们是要自吹自擂的,那就悉随其便好了。反正谁亏谁盈,哑巴吃饺子各人心里有数。至于在强攻汴京中的损兵折将之仇,权且记下这笔账,到来日一并清算不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实力,总有一天所有的债务都会让对方加倍偿还。或许到那时,我们的进军口号就不止是饮马黄河横扫中原,而是投鞭长江一统华夏了!

宗望将道理一一摆出,让众将好生考虑。金将们在充斥于心头的激愤渐次落下后,多数人还是能比较现实地看待问题的,皆认同主帅之言不谬。

只有宗弼不大服气。宗弼认为宗望这个人持重有余胆魄不足,凡事过于瞻前顾后,缺乏军事统帅应有的大无畏冒险精神。只是因见诸将对撤军皆无异议,料知纵有个把人反对也是徒劳,便隐忍着未将内心的不满说出。但他暗想,假如有朝一日他完颜宗弼得掌帅印,必将挥师扫荡六合,杀出个八面威风,让那些锐气已然消退了的元老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作军事天才。直到他真正担任了金国最高军事首领,不可一世地统兵南犯,却被南宋名将韩世忠、岳飞屡次痛打得一败涂地后,回想当年宗望的做法,才不得不承认,天下事难得一厢情愿,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是不能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