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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邦昌见金军队伍开出了营寨,带着王时雍、徐秉哲等伪员拍马迎上去,向萧庆打拱道,邦昌特来恭送将军回朝,并且,顺便向我前朝太上皇道个平安,乞将军恩准。萧庆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一个亲兵带他们过去。

那亲兵将张邦昌引至赵佶车旁,十分粗野地把厢座一侧的帐幕撩开。赵佶愤怒地向外一瞥。张邦昌堆起笑脸凑上前道,上皇可安好?微臣张邦昌闻上皇要远徙,特来向上皇告别,谨祝上皇一路平安。赵佶的目光在张邦昌的面孔上仅停留了一两秒钟,鼻息鄙夷地一哼,即冷若冰霜地扭过脸去,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张邦昌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一面随着车辇行走,一面还欲对赵佶说点什么,忽然就听得身后嘈杂之声四起。

原来这时那些前来送行的百姓,已不顾押队金军和维持秩序的伪楚禁军的阻拦涌了上来,将他们携来的衣物食品大包小包地就往宋俘的怀里塞。

出现这种场面是宗翰早已预料到的。他认为此乃人之常情,若硬性阻止弹压,不仅可能在现场酿成骚乱,影响押解行动的顺利进行,而且也不利于大金国对中原的长远统治。因此他指示萧庆,在确保押解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允许百姓适当地宣泄一下。

萧庆在出发前已对应付这个场面做了周密布置。此刻他机敏地观察了一下现场状态,传令下去:队伍暂且停止前进,留出一刻时间让宋朝臣民送别,时间一到马上开拔,再有上前骚扰押解队伍者立斩。金兵得令,在放送行百姓接近宋俘的同时,按照萧庆事先的安排,亦做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战斗警戒。

这一刻时间弥足珍贵,送行的百姓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向宋俘们饮泣慰别。送行者与被解者无论相识与否,皆如至亲一般紧紧执手,泪眼相望,难分难离,霎时间郊野上一片恸哭声,撼天动地。

赵佶于车辇中看到这个情景,百感交集,涕泗长流。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他的子民百姓原来是这样可亲可爱。他第一次由衷地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统治者应当善待他们,第一次痛切地意识到自己是怎样辜负了他们。但是一切都晚了!现在一切都不再属于他,包括痛改前非的机会。现在上苍留给他的,唯有悔恨痛疚而已。

心痛欲裂似箭穿,赵佶不忍再看那悲怆欲绝的送行场面,哀楚地合上眼皮,一任泪水从眼帘下渗出,在面颊上肆虐。

就在这时,赵佶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上皇,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送你来了。

分明是李师师的声音!

赵佶的心骤然一跳。他以为是自己在昏蒙中的幻觉,茫然地抬了抬眼皮。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赵佶这才感到那声音是现实中发出的。他忙回脸看去,师师那久违的面容陡然出现在他面前。尽管师师是改了装的,把自己画脏了,扮老了,但以赵佶对她的熟悉程度,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四目相向,皆热泪盈眶。相互间何止千言万语,这时却无暇说,也无从说起。师师望着被迫脱下龙袍换了金服的赵佶,哽咽一瞬,道了一句,上皇,你老了。赵佶哀声道,无所谓了。

师师将一个包裹递上车去道,路上吃。赵佶和泪接过包裹道,难为你了。师师道,无论如何,上皇要挺住,要活下去,这是百姓的希望。赵佶点头道,明白,你的心意我明白。你要赶快离开汴京。师师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地活着,等着上皇返回中原。赵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有此一言,我心足慰矣。

赵佶知道萧庆对他的车辇监视甚紧,对师师低声催促道,这里危险,你勿再耽搁,速速离开。

这时又有一些百姓涌至赵佶车旁。师师最后凝视了赵佶一瞬,用力握一握赵佶的手,道了声上皇千万保重,便向外退了出去。

萧庆限定的时间转眼就到了,金兵和禁军开始驱赶百姓离开宋俘。师师低着头躲开了金兵和人群,悄悄地折上了一条小路,却不知她已经被人盯上。

盯上师师的那个人唤作方保,是赵佶的一名内侍。

这次被金人押解北上者,赵佶的内侍中除张迪等少数老弱病残被剔除幸免,年轻力壮者尽列其中了。这方保曾多次侍奉赵佶宠幸师师,对李师师的形容体态非常熟悉。方才师师挤向赵佶的车辇时,经过了方保所在的步行宋俘队伍,恰被方保瞥见,就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