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第3/8页)
师师终于要离开这块令她难以割舍的故土了。
这不仅是由于师师根据当时的政局考虑到,她再滞留京城,难免不露行迹,张邦昌的伪政权一旦察觉到她其实没死,仍会捕送金邦,而且是由于她近日出没于街头巷尾时,颇听到了民众对她的一些议论。
那些议论认为,宋王朝之所以覆亡,乃是因为赵佶长期迷恋女色、不修国政。而女色中妖媚皇上最甚者,莫过于名妓李师师。所以李师师实乃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关于这一点,著名道长林灵素早有远见卓识,屡向赵佶劝谏,可惜赵佶色迷心窍,不纳忠言,竟将林道长贬出京师以致其羽化他乡,令人痛哉惜哉。后来李师师虽有守身死节之举,终难抵其惑帝误国之罪也。
这种论调令师师既愤懑又委屈,可是她又没法去反驳或解释,只能眼睁睁地任其泛滥蔓延。
倘将来人们知道了面对金人毅然守节自裁的根本不是她李师师,那汹汹物议又该激烈凶狠到什么程度?
这个状况使师师意识到,即便是没有张邦昌伪楚政权的寻捕,今后她在汴京亦难以立足了。自己身为歌伎,别无所长,只能靠卖艺为生。自己显然已经不宜在汴京公开露面,作为一个歌伎而不能公开露面,就等于断了生计。毕生的积蓄多已捐与朝廷,所余的银两有限,眼看就难以为继。离开汴京这座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桑梓古城漂流他乡另觅生路,已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这一年的春意姗姗来迟,三月末的汴京城郊,虽已霜河解冻枝木抽芽,却依然风寒透骨。偏偏这一日又灰云蔽日,天气阴蒙,无一丝的暖日融身。人们在野地里站得久了,遍体都冻得麻木起来。大家于是一面缩首抱肩地御着寒,一面就三三两两与身边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低声发着议论,打发时光。
师师听身旁的一簇人先是议论北国夷邦冰天雪地、冬季漫长,气候比中原严寒十倍不止,上皇他们此一去恐是要吃尽苦头了。有人就叹道,也怪那上皇和皇上无能,将一个堂堂大国治理得如此潦倒,竟不堪化外土著放马一击。
有人接口道,却是不尽然也,国事衰败之责不可全然推到皇上身上。那上皇原乃英明之主,驭政治国甚是有方。头些年我大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气象,大家不都是经历过的吗?可惜后来上皇微服外幸,为那妖妓李师师所惑,渐次疏于朝政,方有今日之祸也。有人附和道,一点不错,据说那李师师确系妖狐化身,流落至何方,何方便会遭难,沾惹上谁,谁就要倒霉,我们好好的大宋江山就是毁在她的手里了。
有人道,李师师最终能够舍生取义,总比沐猴而冠的张邦昌强点儿吧。有人道,那恐怕也是她的无奈之举,她知道她落到金人手里也得被弄死,倒不如主动自尽,还能博得个好名声。然而仅凭其一死,便可掩了她的祸国之罪了吗?又有人道,你说张邦昌不如李师师,恐未见得公允。若无张邦昌与金人敷衍周旋,恐怕金人早已纵兵屠城矣,你这颗脑袋留不留得住都难说,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送别上皇吗?
李师师夹杂在人群里,听着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却是难置一喙,只能抿唇含辱,忍气吞声,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好不容易挨至正午时分,从汴京方向的官道上行来一队人马,为首者乃是新任伪楚皇帝张邦昌。人们知道上皇起程的时辰就要到了,便开始拥挤着向前涌动。张邦昌忙命伪楚禁军分列道旁,维持住秩序。
没过多时,便看到金军的押解队伍从皇子寨中开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铁甲骑兵,嗣后是大量的步兵押解着一长串步行的宋俘,再后面又是一小队精悍铁骑,由左司萧庆亲率,簇押着一辆四面遮有帐幕的四马厌翟车,乘坐在这辆车子里的人便是赵佶。厌翟车原本是专供皇后乘坐的车仪,此时能让赵佶乘坐这种车子,算是对他的格外优待了。
跟在赵佶车辇后面的是皇妃皇子等一干赵氏皇室成员,或乘车或骑马待遇不等。即使是当了战俘,身份地位的尊卑仍起着一定的作用。皇室的车骑后面又是大量的步行战俘,有金军步兵押解,然后由金兵铁骑做总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