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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摇头叹曰,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坐下去,两人间更无其他言语可说。赵佶只得悻悻地起驾返宫。
次日凌晨,赵佶即带着皇室眷属及少数内侍仓促地乘舟离开了汴京。因未能劝得师师同行,而且师师那番言语,又对赵佶构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使得他不得不在内心里承认这次南下的可耻性质,所以一路上赵佶都是闷闷不乐。直到船抵泗上,即今江苏盱眙北部,看到了带领大批禁军和胜捷军随后赶来的童贯、高俅,他的心情才稍觉宽慰舒服了些。
童贯等人声称是带兵前来护驾,实则是他们生怕留在汴京城里安危莫测,就找着这个借口随同赵佶逃跑来了。他们的这一跑,更加削弱了拱卫京师的兵力,为守城军民增添了极大的困难。而赵佶对此却非常高兴,他认为他倚重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不错的,能够在关键时刻理解我、追随我的,毕竟还是这几个人。那个什么李纲,在群臣的口碑上倒是有铮骨忠良的美誉,但是此刻他想的只是如何保卫汴京,他想到过该如何保卫我赵佶了吗?
再说师师。那一日送赵佶出观下山后,她的心情很是沉郁,胸口间像是被堵上了一团乱麻。
赵佶的逃跑行为不能不令人鄙视甚至于痛恨。然而想到赵佶在仓皇逃跑之前,居然还能惦记着她李师师,还能亲自跑到慈云观来接她,师师对赵佶又很难真正恨得起来。毕竟赵佶对她的那份情意是真切的。无论两个人之间产生过多大的矛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争吵,甚至在她坚决地退隐于慈云观后,赵佶始终还是怀着一份眷恋之情,对她呵护有加,这不能不说是难能可贵的。
但师师绝对不能随赵佶南下避难。别的不说,若是她随赵佶跑了,光是汹汹舆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就在金军压境之初,随着前线败报的不断传来,京城里已在纷纷传言,国家局势糟糕到如此地步,皆因徽宗皇帝迷恋女色、不理朝政。赵佶迷恋的女色里以李师师的名声为最,因而李师师便成了当朝红颜误国的代表人物。幸亏师师预先明智果断地急流勇退,如果现在师师仍偎君侧,群情激愤,众怒所归,到头来落得个当年杨贵妃的下场并非没有可能。
所以,师师很是希望赵佶能于此际英雄一把,拿出泱泱大国的皇帝应有的勇气与魄力,领导京城军民击退强敌,重振国威。果能如此,则不仅可一洗赵佶的昏君名声,世人强加于师师身上的罪名和责难亦可不扫自清。可惜赵佶就是赵佶,他的性格、见识、能力,都决定了他绝对不可能成为那样一个英雄。
师师于无限的失望、伤心和惋叹中,不禁就想到了燕青。
如果燕青处在赵佶的地位上,此时此刻当是一番什么情形?恐怕他必定是要执戈上马,统率大军,御驾亲征,誓将那犯境的金兵番将杀他个人仰马翻、尸横遍野了。那该是一种多么波澜壮阔、激动人心的雄伟场面!然而燕青生来没有帝王将相之命,纵怀托天本领,终究埋没蓬蒿无人能识。天下英雄似燕青者还有多少,却皆空怀热血,徒遭冷遇,报国无门,宁不令人悲乎,痛乎,长啸以当哭乎!
师师对燕青不想则已,一旦想起,胸中那份思念便强烈地涌动不休了。自宣和三年行刺童贯的那个寒冬之夜一别后,燕青就踪迹杳然了。师师的手里还攥着那道向赵佶讨来的赦罪诏书,尚且未得机会转交给他。
如今一晃已是四载寒暑,燕青燕小乙兄弟,你正漂泊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