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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在心里承认,邹同所论之理较之他的规劝之理,是更为真实有力的,他欲令人心服口服地驳倒邹同不太可能。而且因着邹同的理直气壮、慷慨激昂,众出走士兵的态度也由起初的惶然畏缩变得坚定强硬起来,乃至拉出了以死相拼的架势。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事态如何发展,此刻全在燕青的一念之间。只要燕青的一个手势,一场残酷的厮杀顷刻便会发生在这条风雪交加的山道上。
燕青心里有数,凭着他带来的三百精锐骑兵,将眼前这百余名徒步短刃的乌合之众收拾掉易如反掌。可眼下这百余人不是官军而是自家弟兄,一旦刀枪相向,对全山寨的稳定带来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影响?会不会由此引起更大的骚动甚至激起众怒呢?况且在搏斗中丧生者的血债势必会记在燕青头上,这将令燕青凭空增添多少仇家!
想到这一点,燕青身上打了一个寒战。
要是不打,就得将这群士兵放行下山。也就是说势必就得失了职责、违了军令,那么回去如何向宋江宋总头领交代?
燕青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了。
当时的紧张局面容不得他优柔寡断、迟疑不决。燕青在脑子里紧急权衡了后果之后,果断地确立了一个原则:绝不能由自己制造出这场手足相残的悲剧,别的问题以后再说。
于是他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一副相当轻松的神色,向左右看了看,口吻平和地对身边的骑兵说道,把剑给我收起来,都是自家弟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用得着这样吗?
别动队的骑兵奉命收了剑。对面的士兵见状,亦松垂了手中的刀枪。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气氛便明显地缓和下来。
邹同没想到燕青做出的是这样的反应,他用带着困惑的目光看着燕青问,如此说来,燕头领是应允我们下山了?
燕青这时已将处理问题的方案想定,遂一笑道,谁说我燕青不许你们下山了?我何曾说过这话?邹同道,那你带着铁骑急切追来,用意何在?
燕青道,你莫性急,我正要与众弟兄说明缘由。燕青确是奉宋总头领之命来追赶诸位弟兄的,但非怀他意,乃是有几句忠言要说与弟兄们。现今的局势,虽然我山寨已经与朝廷议定招安大计,毕竟尚未正式动作。州府县衙为防我山寨假借招安乘机作乱,此刻对我义军的防范戒备反而愈加森严。若我梁山泊大队奉旨出山开往汴京,他们自然不敢对我稍加为难,但非此却不会手下留情。若遭遇我散兵游勇出山,此地的官军仍要将我们视作反贼流寇剿灭之。这里天高皇帝远,一道圣旨并不能保证各府衙一概善待我梁山泊弟兄。所以宋总头领让燕青转告诸位,目下诸位若离开大队私自下山,恐是多有不便。此纯属关怀体恤弟兄们之意,更无他意也。倘弟兄们去意已决,宋总头领亦尊重诸位的意愿,绝不强留。时下天寒地冻,大雪封途,弟兄们徒步跋涉甚是艰苦,宋总头领特嘱燕青,可送每位弟兄坐骑一匹以助脚力,以略表共聚大义之手足情谊。
说罢,燕青命令副统领策马去后面山坡上带一百名骑兵过来。顷刻间这一彪人马带到,燕青命这百名骑兵统统下马,将各自的马匹牵过去,交付到出走士兵的手中。这个做法是燕青临时想到的。他想既然是要放走这些人,就不如救人救到底,索性再对其施些恩惠,倒显得梁山泊英雄胸怀宽广。
燕青使出的这一手果然不同凡响,出走士兵见此情景,一时皆愣在了那里。邹同也是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面呈愧色地向燕青拱手道,宋总头领对弟兄们体贴入微,胜似父母,我等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邹同粗鲁无礼,多有冒犯,乞燕头领多多包涵。
燕青笑着道,一点小误会,何足挂齿。就请弟兄们速速上马赶路吧。说着便挥手命士兵让出了山道。
邹同和众出走士兵上了马,一齐向燕青一彪人马互道珍重抱拳辞行。一场差一点爆发的手足相残的血战,居然演变成了一片诚挚浓郁的依依惜别之情。
目送出走士兵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脚下,燕青回首问身边的副统领道,你看此事如此处置是否妥当?副统领道,依兄弟愚见,是再妥当不过。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愿对自己弟兄下手?只是这样做来却是违了宋寨主的将令,回去该如何交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