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子衮冕包裹起来的老妇人临风而立(第4/6页)

自己的帝王生涯到此就要告一段落了,李旦不知道自己是该白日放歌,还是该长夜痛哭?好像这一切和自己有关,又和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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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初元年(公元690年),睿宗李旦连续两次谦让,都被武则天断然拒绝。直到第三次,武则天才勉强接受了李旦的禅让。

当李旦用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语气宣读退位诏书时,文武百官并没有听出一个落拓帝王内心的悲愤与沉痛。相反,宣诏时的李旦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愉悦。

既然朝堂内外早已是凤凰朱雀满天飞,那么他这个挂名皇帝也是做不长久的。和他那些死去的、贬离京城的宗室兄弟们相比,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对李旦来说,他所求的,不过是体面地活下去。

武则天从凤榻上缓缓站起来,以一种故作雍容优雅的姿态接过了李旦双手捧过的诏书。

那一刻,武则天的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与雀跃,毕竟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武则天甚至表现出一副极不情愿的神情,她说:“这一切非我所愿,奈何万民请愿,皇上下诏,帝国已经走到了天意之择的十字路口,倘若自己再坚辞必受天谴。谨此服从圣谕,为天下万民拜受天命。”

母子交接权柄的那一瞬间,现场的每个人仿佛听见了一种神秘的重物落地时所产生的宏大声响,嚣尘飞扬。在李旦和官员们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在这一刻也骤然松弛,让人有一种虚脱后的疲倦。

一个女人做了皇帝,不管这个结果透着多少荒谬,既然存在,就是一种合理。

帝国的权力世界在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鲜血淋漓之后,终于迎来了令人迷醉的安详时刻,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有了身轻若燕的感觉。

李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挂名皇帝,从来没有以个人的名义发过诏书。如今通过自己的手颁发的第一份诏书,居然成了自己的最后一封诏书。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份诏书竟然是颁给母后的禅位诏书。

一切皆有可能,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后,李旦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讽刺。世人都知道他李旦只是一个奇怪的影子皇帝。而影子从来是见不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帝王还能算是九五之尊吗?

紫宸殿上,那面低垂了六年的紫帐在这一刻豁然被扯开。就像是故作神秘的魔术师在灯光乍亮的一瞬间,正准备向舞台下的观众展现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

从这一刻开始,武则天终于完全而直接地掌握了整个帝国运行的权柄。

为了彰显天命,武则天随即改元天授,公元690年,一年当中继永昌、载初之后的第三个年号。国号定为周,上尊号圣神皇帝,降睿宗为皇嗣,赐姓为武,更名为轮,变成了皇嗣武轮。

天授元年(公元690年)九月九日艳阳天。武则天,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闪亮登场。

选择在重阳节称帝,武则天是在有意识地淡化自己的女性角色。在此之前,她已经上尊号圣神皇帝。全国范围内的造神运动,让世人对她的认识有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神秘色彩。

这一年,武则天六十七岁。天子衮冕包裹起来的老妇人临风而立,透着无与伦比的神圣与威严。峨眉一扫,天下归心。

身着天子衮冕服饰的武则天亲御则天门,钟鼓长鸣万众欢呼之间,洛阳城四周百里之地都感受到了吉祥的氤氲紫气。一代女皇以弥勒菩萨之态横空出世,巍巍大唐反手之间就成了昨日颓垣。

周朝之天重新庇护千里黄土和亿兆黎民,所有对现实无望的人们都沉浸于改朝换代所带来的喜悦之中。

六十七岁的女皇站在则天门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感激的泪水,感谢父母给予她生命,让她体会到蓬勃的生命能量;感谢六十年前那个让人无从把握的预言,护佑着她一直走到今天。

眼前的一切是梦,也不是梦,则天门下的文武百官和更远处静观大典的洛阳市民拜伏于女皇的脚下。这真是一个良辰吉日,天空像是被纯净的水洗过般蔚蓝透明,昂首东望,一轮红日正喷薄东升,那面被称为大赤的皇旗在帝国的猎猎风中抖动起舞。

这面皇旗的设计略显夸张,旗面上涂抹着鲜艳如血的红色,没有精美的缨络花饰,只是在旗杆上方雕有一枚流光溢彩的龙头,这是一面完全仿照古周之礼竖立的皇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