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向新纪元(第4/6页)
那位没有留下名字的《观戏记》的作者,把法国因战争而失败、因戏剧而复兴的夸张说法铺陈得淋漓尽致:
记者闻昔法国之败于德也,议和赔款,割地丧兵,其哀惨艰难之状,不下于我国今时。欲举新政,费无所出,议会乃为筹款,并激起国人愤心之计。先于巴黎建一大戏台,官为收费,专演德法争战之事,摹写法人被杀、流血、断头、折臂、洞胸、裂脑之惨状,与夫孤儿寡妇、幼妻弱子之泪痕。无贵无贱,无上无下,无老无少,无男无女,顷刻惨死于弹烟炮雨之中,重叠裸葬于旗影马蹄之下,种种惨剧,种种哀声,而追原国家破灭,皆由官习于骄横,民流于淫侈,咸不思改革振兴之故。凡观斯戏者,无不忽而放声大哭,忽而怒发冲冠,忽而顿足捶胸,忽而摩拳擦掌,无贵无贱,无上无下,无老无少,无男无女,莫不磨牙切齿,怒目裂眦,誓雪国耻,誓报公仇,饮食梦寐,无不愤恨在心。故改行新政,众志成城,易于反掌,捷于流水,不三年而国基立焉,国势复焉,故今仍为欧洲一大强国。演戏之为功大矣哉!(《观戏记》,发表于1903年,见《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
滔滔所述,颇多令人哑然失笑之处。舞台上不会那么鲜血淋漓,观众席不会那么号啕一片,一个剧场的演出也不会在行新政、立国基、复国势等赫赫伟业上起到那么大的作用。这位作者其实是借着戏剧的话题,在激励中国民心。
那个批评中国戏剧“无悲剧”的蒋观云,引述了拿破仑颂扬悲剧的两段话,并由此推断,悲剧有陶成盖世英雄之功;接着,他又引述了日本人对中国戏剧文化的两段批评,作为对照:
中国剧界演战争也,尚用旧日古法,以一人与一人,刀枪对战,其战争犹若儿戏,不能养成人民近世战争之观念。
中国之演剧也,有喜剧,无悲剧。每有男女相慕悦一出,其博人之喝彩多在此,是尤可谓卑陋恶俗者也。
日本学人对中国戏剧的这种诋诮显得十分无知,但对当时的中国学者却足以构成一种刺激。
第五,对中国戏剧的改造提出了急迫的要求。
陈独秀对于改造中国戏剧提出了两项正面要求,一是“宜多编有益风化之戏”,二是“采用西法”。天僇生的要求是国内各省都设民众剧场,票价低廉,“以灌输文明思想”;对于旧日剧本,则要加以“更订”。洗刷“害风化、窒思想”的内容。
箸夫借广东一个戏剧活动家的试验实例,主张中国戏剧文化从三方面改进:一是编演激发爱国热忱的剧目,二是淘汰或改正旧戏中“寇盗、神怪、男女”类的剧目,三是编演欧美历史上可歌可泣的故事。这一点,柳亚子也是赞同的,他的主张是“今当捉碧眼紫髯儿,被以优孟衣冠,而谱其历史,则法兰西之革命,美利坚之独立,意大利、希腊恢复之光荣,印度、波兰灭亡之残酷,尽印于国民之脑膜,必有欢然兴者。”(柳亚子:《〈二十世纪大舞台〉发刊辞),载1904年《二十世纪大舞台》第一期。)也就是说,他们都希望在中国戏剧中看到世界历史的题材。
陈佩忍在这个问题上发表的意见比较概括,他认为,中国戏剧应该改造成:“道故事以写今忧,借旁人而呼肤痛,灿青莲之妙舌,触黄胤之感情。”为此,他还要求热血青年干脆下决心当演员,“登舞台而亲演悲欢”。(陈佩忍:《论戏剧之有益》,载1904年《二十世纪大舞台》第一期。)
以上五个方面,就是20世纪初一些学者对中国戏剧进行的第一度思考的基本内容。
这些学者,大多是敢作敢为的人,他们中有些人在对中国戏剧进行思考的同时,又把自己意见付诸实施,动手编写剧本。于是,一些激励民心、控诉异族压迫、反对屈辱投降、提倡女权女学,以至描写外国维新、革命的剧本出现了。其中有杂剧,有传奇,也有地方戏曲“乱弹”。
这些剧本,至今读来还激情扑面,但弱点也非常明显:过于迫切地追求思想鼓动效果,让艺术完全成了政治的工具,放弃了艺术本身的目的,每部作品中连情节的丰富性和性格的鲜明性也很难找到,结果大致雷同,又与传统的戏曲形式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