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送红军(第16/17页)
天黑了下来,于都河边的十个渡口同时拥挤着渡河的队伍,当成千上万的涉水官兵同时踏进河水中时,于都河水顿时浑浊起来。
这是一个离别的时刻。从下午起,红军官兵就开始打扫借宿的老乡家的院子,把水缸里挑满水,甚至还上山割了些草把房东家的牛喂了。百姓们知道红军要走了,妇女们聚集在一起把她们做的鞋和缝补好的衣袜送给红军;年纪大些的妇女拿着针线站在路边,发现哪个红军衣服破了就匆忙上前缝几针;孩子们追着队伍往红军的口袋里塞上一把炒熟的豆子;另一些百姓聚集在路边,努力想在队伍中认出自己的孩子或者兄弟。
红一军团二师四团政委杨成武是闽西长汀县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因为在广昌战役中负伤,这个二十岁的团政委此时走路还有点不利索。不久前,他的一位同乡把他在红军部队的消息带回了老家,他的父母在与儿子失去联系六年后得知儿子还活着。家里为此派出了一个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代表团”来部队看望他,“代表团”中还有他的堂嫂,因为他的堂哥也在这支部队里当连队的司务长。亲人们挑着装满炒米、草鞋、鸡蛋、红薯干、萝卜干、豆子、兔子和活鸡活鸭的担子,从百里之外出发,居然找到了他的部队。那时四团刚从阵地上撤下来休整,团长耿飚告诉他家里来人了,杨成武一出门就看见了摆了一院子的担子,还有站在角落里的父亲。父亲一认出他便蹲在地上哭了。杨成武十四岁背着父母参加了革命,母亲因为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把眼泪都哭干了。四团的红军用丰盛的饭菜招待着政委的亲人,但是那位当司务长的堂哥外出执行任务一直没能回来。三天过去了,部队要走了,亲人们也要走了,那位堂哥这时候回来了。一对夫妻仅仅见了一面便要分手,女人哭着就说了一句话:“胜利了,就回来。”此刻,杨成武在送行的人流中发现了他的房东。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都送进了红军,其中有两个儿子已经牺牲,她这个时候来到于都河边,定是想再看一眼她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于都河边挤满了红军,天色越来越暗,杨成武走到了大娘的身边,大娘一把抱住了他,塞给他一个白布包,布包里面是两个还热着的红薯。杨成武把红薯收下,说了句“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带领部队上了于都河上的木桥。
四团团长耿飚在部队准备转移的时候开始打摆子发高烧,二师师长陈光决定让他留下来养病。万分焦急的耿飚把卫生队队长姜齐贤找来了,因为他的病是这个队长诊断并报告给师长的。耿飚的话很不客气:“姜胡子,你搞的什么鬼名堂?”姜队长只好一再解释疟疾病是很危险的。可耿飚还是一个劲儿地骂。出发前,师长陈光和政委刘亚楼一起来看望他,耿飚坚决要求跟随部队转移,并且表示他能够顶得住。陈光和刘亚楼都不愿失去这个能带兵打仗的团长,耿飚在最后的时刻被批准转移了。
回到部队,耿飚发现他的房东一家总是躲在窗后偷偷地看他,而且还向警卫员询问他的情况。直到政委杨成武来检查准备工作,被这一家人请到了屋子里,耿飚才知道原来房东家的儿子五年前参加了红军,临走的前三天结的婚,但是一走就没有了任何消息。耿飚住进房东家后,母亲觉得耿飚像那个失去消息的儿子,媳妇觉得耿飚像那个失去消息的丈夫。最后,在师政委刘亚楼的安排下,耿飚和这家人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结果耿飚一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令房东一家大失所望。部队出发了,耿飚看见在战斗中被炸伤了眼睛的特务连谭排长正站在大路边摸索着与战友们道别。耿飚停下了脚步,他不忍心走上去,但是谭排长已经摸了过来,当摸出是自己的团长时,谭排长哭了。耿飚说:“谭伢子,莫要这样!我们十天半个月就回来!”谭排长知道团长这是在宽慰自己,他哭着说:“团长!记住我是浏阳县的!”耿飚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银元,送给了照顾谭排长的老乡。当他走了之后再次回过头来时,看见谭排长正拼命地撕扯着蒙在眼睛上的纱布。耿飚说这一幕他一辈子都没忘,数十年之后,那位眼睛蒙着纱布的红军排长还曾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