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诸魔的黄昏(第14/15页)
一步步按着程序来,废帝,立新君,然后禅让,王伟导演着一切。萧纲退位,父子死得志气确然。两年半的傀儡生涯让萧纲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只有死亡,他曾指着宫殿对人说:“庞涓当死此下。”当王伟等人带着酒菜声称祝寿时,萧纲微笑说道:“所谓寿酒,寿尽于此的意思吧!”
听着琵琶弹奏出的美妙音乐,痛饮人间美酒,萧纲渡过人生最后的时光。沉醉的萧纲叹息道:“没想到这是人世间最大的快乐。”
醉了,睡了,死了。从过程来说三者没有区别。王伟等人用装满泥土的布袋窒死萧纲,尸体留在城北的一间酒库里。“终无千月命,安用九丹金。阙里长芜没,苍天空照心。”慷慨沉郁的悲歌和着“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丽靡婉约的艳曲像天边灿漫的晚霞随着萧氏家族的败落慢慢消散于历史的天空。
太子萧大器的从容超过父亲,叛军想用衣带绞杀,萧太器淡然道:“衣带太软。”随手一指系帷幕的绳子说,“不如绳子。”萧太器的从容在于早早看到未来,他对身边的人说过:“叛贼成功,我必死;叛贼失败,我依然要死。终究一死,何须烦恼。”
人生自古谁无死,难得的是死得从从容容,死得了无牵挂,死得像一阵轻风掠过树林,悄无声息。
昭明太子长孙萧栋登上帝位只是演戏的一个过程,三个月后即被侯景废掉,侯景建立了一个新王朝。新王朝的名字出人意料,叫做“汉”。这是对汉民族的嘲讽还是推崇?反正鲜卑文化熏陶出来大字不识几个的羯人侯景自诩正宗汉人。
侯景登上皇帝宝座,数万党羽吹口哨,喊口号,大呼小叫涌向太极殿,宛如群魔狂欢的万圣节。在这群奴隶们心中,侯景是不可替代的神。他们的神占据了神圣辉煌的皇帝宝座,颠覆人间一切游戏规则。光明结束了,黑暗就要诞生。他们都这么想,包括谋士王伟。
王伟要给这个黑暗的政权蒙上光明的外衣,就像他身上白色长袍,只可惜这位饱读诗书的文士并不知何为光明。王伟请侯景立七庙。侯景不懂什么叫做七庙。王伟解释说:“就是祭祀陛下的七位祖宗。”关于祖宗,侯景只认识一个人“侯标”,这个人是他的老爹,其它祖宗一概不知,既不知模样,也不晓名字。侯景是这样说的:“前世吾不复忆,惟阿爷名标。”阿爷?大家不感到熟悉么?对。“阿爷无大儿。”木兰称呼父亲亦是这般叫法。
侯景皇帝还讲了一句大实话:“我的老爹埋在怀朔,哪能跑到这里来吃祭饭。”内蒙与南京相距千里,中间隔着黄河和长江,死人实在没有力气为啃个猪头赶这么远的路。大家都笑,笑话皇帝说疯话。孰不知笑话侯景的人才真正可笑,他们被人愚弄了,欺骗了一代又一代,欺骗了一世又一世,直到今天还有人为祖宗大修坟墓,大搞风水。如果风水有用,精通此道的梁武帝梁衍又岂能被一个不识字的乡巴佬跛子气死,占尽风水宝地的萧氏子孙个个死于非命。
王伟告诉新皇帝,祖宗可以乱认,祖宗可以乱搞。当然这些不能拿到台面上,只能私下运作。于是,侯景皇帝的祖宗齐位,一个不缺,都有堂而皇之的名字。始祖侯霸,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司徒;七世祖侯瑾,东汉的文学家;祖父侯周等等,在这一连串名字当中,只有父亲侯标名实相符。祖父侯周其实叫做乙羽周。这个多音节名字不是侯景忆起来的,而是跟随侯景的塞上的叔叔大爷们硬生生从记忆深处抠出来的。
王伟教导侯景做个真正的皇帝: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能出宫遛弯,不能骑马,不能用弹弓射飞鸟,更不能随便见人。满足虚荣心的侯景终于体验到做皇帝的辛苦。纵横塞上中原、大江南北,一生我行我素却失去自由:“简直是做牢,早知如此皇帝不做也罢。”
侯景后悔,那帮兄弟们更后悔。以前大家不分贵贱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嘻嘻哈哈,想什么时候在一起就什么时候在一起,如今想见一面都难。
阳光之下的一切都是光明的,阴影里的全部都是黑暗的。皇宫大内是最阴暗的地方,皇帝是最阴暗的人。皇帝要防备天下所有的人,不得不阴暗,不得不厚黑。中国的皇帝制度是黑暗的制度,仅仅好过中世纪的欧洲,那时的欧洲蒙受王权与宗教双重的欺骗。帝制扭曲人性,束缚人心,对人民如此,对皇帝本人也是如此。好人做皇帝也会变坏,皇帝的位置不是为好人准备的。但是,皇帝谁都想做,无论北方的胡人,亦是南方的蛮族,请看下一位,蛮帝陈霸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