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夜谈(第5/8页)
“这么说,日本要变了,可能还很重大,如果萨摩有能人的话。”哲文道。
“有!”理文立即道,“萨摩只缺财力,不过,现在似乎也有了。”
“那恐怕也是靠我们金顺记吧。”
“不,没有金顺记,也会有别人和岛津做生意的。”
“这就是时代的潮流吧。”
“对。”理文使劲儿点点头。他想起了大久保正助和西乡吉之助。
掌灯了,屋子里洋溢着更加亲切的气氛。哲文随手斟上绍兴酒,一口喝干,道:“不仅日本,我们国家也要变啊!”
“十年前的鸦片战争起不就变了吗?过去广州一口通商,现在五口了。”
“那只是表面,今后连内部……嗯,五脏六腑都要变。”
“是吗?”
“来日本前,我去了趟广西。”哲文换了话题。
理文第一次听说此事。算算时间,应该是半年前,当时他正奔走于琉球与萨摩之间。父亲虽常对其指示工作,但并未谈及家中情况,而哲文在外漂泊,四处游走是常态,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告诉理文他的行踪。
“桂林吗?”
桂林作为广西著名的风景胜地,有着“桂林山水甲天下”之美誉,和庐山、黄山一样,这也是画家有生之年必去之地。哲文去桂林,一点儿也不稀奇。
“桂林是顺便去的。”
“顺便?那你去什么地方了?”
“桂平。”
“桂平,好像听说过,在桂林附近吗?”
“离得很远呢!”
“风景好吗?”
“有个西山……其实是因为西玲在那儿,我是受父亲之托去请安的。”
“原来如此。”理文点了点头。
西玲这个名字,在连家是要避讳的,在母亲面前更是不能提,因为她和父亲有着特殊的关系。连维材能够创建金顺记这样的大店铺时,得益于白头夷富罗斯的资金援助。
所谓“白头夷”,是指巴斯人,他们很多至今仍住在孟买一带,在印度金融界拥有庞大的势力。他们本是住在波斯的拜火教徒,因拒绝改奉回教逃到国外。他们是天才的金融家,在十九世纪的世界经济舞台上曾非常活跃。广州也有不少巴斯人。富罗斯同中国女人生了个女儿,就是西玲。他死后,连维材抚养起了恩人的女儿,但不知何时起,他们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西玲个性强烈,不闹点事儿出来就不安心。然而鸦片战争期间,她失去了挚爱的异父弟弟,又遭到了英国兵的凌辱,就此变了个人似的。
连维材尽量让西玲和连家保持距离,因此连家兄弟很少见到西玲。尽管西玲和父亲有着微妙的关系,连家四兄弟私心里却都对她抱有好感。在四兄弟少年时期,西玲简直像夜空中一颗明亮的星星。她比长兄统文只大了四岁,美貌而豪爽,似乎永远在跃动。连家兄弟没有姐妹,这样的西玲正是他们的憧憬对象。
“西玲很精神,快四十了,还是那么漂亮。”不等弟弟发问,哲文就汇报道,他似乎很了解弟弟的心思。
“听说她当了尼姑,真的吗?”
“没有,只是住进了尼姑庵,是带发的尼姑,听说是靠庵主的关系去的。”
“还好,只是寄身在尼姑庵。”理文松了口气。
“桂平这地方,实在偏僻得很。”
“是吗?”
“不过,这偏僻的地方说不定会成为改变世道的根据地。只要到那儿去看一看,你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什么根据地?”
“改变世道……也可以说是改变国家吧。说不定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个叫拜上帝会的组织。”
“拜上帝会?”理文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据说上帝是天上的神,既然称为“拜上帝会”,想必是个宗教团体。“上帝”这个词在中国古籍里也常出现。就当时人的感觉来说,这个词有些道教的味道。可是,据说拜上帝会和道教毫无关系。会里的人公开声称,庙宇里供奉的带胡子的神像不过是木偶,甚至到处都有他们捣毁神像的传言。有人简单地说拜上帝会就是天主教,但也有人说摆出一副了解内情的样子,说他们只是把天主教改头换面用以赚钱而已。这些是理文在上海听说的。
鸦片战争后,外国传教士明显活跃起来。他们传教热情很高,可惜信教的人并未快速增长。有些品行不端者为了与外国人做生意才当了基督教徒。当时中国人对洋人十分反感,那些接近传教士的人,大多都会遭到白眼。理文在上海时常与知识分子讨论基督教的问题,他认为基督教要想掌控中国人的心是很难的。不过他也深知基督教势力强大,金顺记同洋人接触多,关于基督教,他自然比寻常人知道得多些。英国、美国、法国以及荷兰,都信奉基督教。来日本之前,他稍稍调查了下日本的情况,知道日本也常发生“切支丹殉教”[7]的事。姑且不说这些,总之他对基督教在中国的前途是持否定态度的,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从事不光彩的鸦片贸易的洋人都是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