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夜谈(第4/8页)
袖若弹着三味线,用清脆的嗓音唱着小曲,这期间,酒菜已经上齐。一个半老汉子跟在仆役后面走进来道:“今天的菜是特别做的,最近我也会做几样拿手菜啦!”他是唐馆的厨师。唐船上的厨子、杂役,一上岸就变成了唐馆里的厨子、杂役。
酒一上来,话匣子就打开了。袖若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工作,一直说个不停。她说到了比自己大二三十岁的袖扇和袖笑的传闻,也说了从前辈妓女和鸨母那儿听来的旧事。“从前和现在可不一样啊!”在长崎,不管谈什么,似乎都要以此为开场白。
长崎作为交易窗口,但如今,贸易已经衰落了。一百六十年前,唐人坊建成时,这里常住着五千唐人,最多时甚至过万,十分热闹。现在超过五百人的时候都很少,秋季唐船一走,就只剩几十人了。这主要是因为贸易发生了变化,这一点连妓女都知道。
在长崎黄金时代,日本主要出口铜。清国铸铜钱,但国产的铜不够用,所以从日本大量进口。铸币是政府的事,采购原料自然也是国家行为。进口商经政府特别许可,有了“办铜官商”这样威严的名字。他们一般都和本国官僚有着密切联系,是所谓的“御用商人”,与周围小商人之流大不相同。日本出口铜的代表是兼营铜山的泉屋,这是住友家的店号。元禄时代可说是出口铜的高峰时期,当时每年运走的铜有时超过七百万斤[6],而现在呢?最多也就五六十万斤。当时清国的铜价猛降,由于购买鸦片,白银大量外流,因此银价上涨,铜价下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两银只能换八百文铜钱。
如今,一两银能换二千文铜钱,铜对商人的吸引力也就减弱了,于是以干鲍鱼、干海参和鱼翅为代表的海产品,即“俵物”代替铜成了对清出口的主要商品。但俵物毕竟不能完全替代铜。贸易减少是不可避免的,长崎经济也就衰退了。酒楼和妓院之类的地方对市面行情最是敏感,妓女懂点经济知识并不奇怪。
袖若按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通长崎的今昔盛衰。
“你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哲文半开玩笑道。
“说得真好。”理文也夸道。
袖若的话单刀直入,简单明了。“这都是从大人物那儿听来的。”她说道,“不知好日子什么时候能再来呀。客人们都在发牢骚,说是萨摩搞的鬼,什么事都不好办了,真的……”
“萨摩?”理文不觉顺嘴说了句。
“咦?听起来令弟的日本话带点萨摩口音呢。”
“没有,我朋友中有萨摩人。”理文慌忙回应道。
俄而,袖若起身离开。她是当红妓女,还要去另一位客人那儿。
管弦旋律一消失,房间突然安静起来,不过这氛围倒是很亲切。房里只有兄弟二人。哲文大概是考虑到,兄弟俩毕竟阔别三年,重逢时有女人和歌声,气氛会更融洽,因而才这样安排的吧。桌上的菜没怎么动。
“吃点吧,不吃厨子会不高兴的。”哲文拿起筷子。
“是呀,他还特意跑来打招呼。”理文将匙子插进鲍鱼汤里。
“萨摩的名声不佳呀。”
“在长崎似乎确实如此。”
“太霸道了。跟我们家的金顺记一样。”哲文虽不问家业,但对父亲的性格和那反映父亲性格的金顺记的本质一清二楚。
“不是霸不霸道的问题。”理文是金顺记里的人,他带着辩解的口吻道。
“那倒是。光是霸道怎么行!你说,萨摩这样下去能行吗?”
“哥哥是画家,对这种事也有兴趣?”
“当然。对女人、对世上的事,我都有兴趣。若对什么都没兴趣,就画不了画啦。如果不比一般人更有兴趣,就画不出真正的好画。至少我这么认为。”
“我觉得萨摩可以的,长崎也就发发牢骚,谁也不敢公开反对萨摩。”
萨摩进行走私贸易,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们不仅在琉球和萨摩海面上收购唐物,还在日本各地采购俵物。幕府采取垄断政策控制对外贸易,拿俵物来说,日本百姓甚至禁止食用所谓的俵物“三品”——海参、干鲍鱼和鱼翅。讽刺的是,岛津藩却在北海道和北陆一带偷偷收购俵物,有时甚至装作外国船只。他们把这些俵物运到琉球,主要卖给金顺记的唐船。所以,落到长崎会所的俵物数量少,质量也差。而没有信牌的船经过琉球时,就先把运送的俵物廉价上市了,要是特意运到长崎就不划算,因而来长崎的唐船也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