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也可以说一声“拜拜”(第9/9页)

公告为了使宰相去职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罗列了李纲的一大堆罪状。譬如,说李纲募兵买马、劝民出财是扰民之罪;议伪命是为报私怨;扣住御批不发是轻慢君命;不处分翁彦国是包庇姻亲;对傅亮渡河有异议是阻挠王师北上……林林总总,竟归纳了十多条!

高宗不可能有闲心去罗织这些,不用说,这都是黄潜善拟好了稿子,密付给词臣,让词臣照抄出来的。

李纲立即上表,连观文殿大学士也要辞去,只求净身一个回归故里,但高宗不允。

滑稽的是,原先将李纲升为左仆射的任命,至此李纲还没来得及正式接受呢。高宗不管荒唐不荒唐,叫人把两个任命书一起发下。李纲不得已,只得接了这一褒一贬两个任命书,拜谢后,立即收拾行装,回了无锡梁溪。

他这一去,从此就永远离开了政治舞台中心。

在黄潜善扳倒李纲的政潮中,有一个人值得一提,这就是张浚。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今属四川)人,后来成为南宋非常有名的一位宰相和抗金统帅,但他在当时还仅仅是一个文职官员。在高宗即位前夕,张浚自京师投奔南京,参加了高宗的登基仪式,被任为枢密院编修官。后来受到新任右相黄潜善的赏识,升为殿中侍御史。

张浚这人在思想上是坚定的主战派,按理说是应该赞成和同情李纲的。但历史的诡吊无处不在:张浚不单是被黄潜善看中,偏巧那位被清算的宋齐愈又是他的好友。宋齐愈被杀本是高宗自己的意旨,可是张浚却迁怒于李纲——他恨,没有李纲的所谓“议伪命”,我这好友能掉脑袋吗?

于是,李纲刚一提出辞职,张浚就附和黄潜善,奏论李纲独擅朝政、私改圣旨、任用亲信,包庇姻亲等罪,攻击甚力。在李纲被罢相后,张浚仍然心有愤恨,继续攻击不已。

但是到了第二年,张浚就因积极主张“修备治军”,而和黄潜善闹翻了。几年之后,他与李纲之间的恩怨过节,也在李纲的主动努力下终于消解。这都是后话了。

在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群体和官员群体绝大多数是同一群人,在意识形态上信奉的是孔孟之道。但是在皇权体制下,官员有官员的一整套潜规则,不服从不行,孔孟之道不过是华丽的幌子和说词。真正能践行孔孟之道的人,数量上微乎其微。做到了宰相这样高的官职仍能坚守孔孟之道的,就更属凤毛麟角。

李纲就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孔孟之徒。他不是伪君子,也没有作秀的成分,虽然还不至于“舍身”,但坚定地做到了“取义”。在“民”、“社稷”与“君”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他视皇帝的恩宠若粪土,在体制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说不合作就不合作。

这才是一个脱离了名缰利索的、纯粹的人!

中国古代的高洁之士,其风节是货真价实的,足令后人敛息而仰视!

九月八日,李纲在归途中,乘船渡淮河。眼望长淮渺渺,不禁心事苍凉,援笔赋诗一首,其中有云:

嗟余涉世诚已拙,

径步不虞机阱设。

空余方寸炳如丹,

北望此时心欲折!

宝剑入鞘,马放南山。壮怀激烈之梦,就此永成泡影。

——这悲凉心境,谁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