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15/25页)
军兴以来,西夏及青唐羌政权的使臣大部撤退,同文馆偌大的处所基本上空出来了,各方面都想占用它。吴革、雷观、邢倞等人好容易打通礼部、户部、兵部、工部及枢密院、开封府的关系,借用启圣院、五岳观及同文馆三处地方设立赈济所发放施粥、救济粮以赈济并收容因为受到战争影响无法生活的穷苦难民以及失去编制的散兵溃勇。
在这三处赈济所中,他们又以同文馆为中心所在地,凡有重大的集会和活动都在这里举行。这一方面是看中了它的空间面积大,有充分活动的余地,另一方面也因为它处在西城,万一要发动什么军事行动,这里正好处在金军力量比较薄弱的万胜门以内,突围而出,较有把握。赈济所的中心人物吴革、雷观、邢倞等人都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在金军严密控制下,在东京城这座好像僵死了的城池以内,虽然仍有许多事情可做,仍然大有可为,但最后的出路,恐怕不外乎军事突围。
在他们几个人之间,作为首脑人物的吴革,这几天来,要求突围的意识更为强烈。虽然在城破的当时,他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突围而出的。那天下午,南城诸垒全失,只有他率部在戴楼门一带转战拒敌。直到何庆彦战死,万胜门失守,这支巷战的军队才告溃散。当时金军没有能够控制住万胜门,大量溃兵都从这缺口中拥出去。作为宋军中著名的勇将,吴革当然可以冲出城去,或者他也可以跟随刘延庆父子溃围而出。那天深夜到第二天凌晨,集结在城门附近的人数越来越多,后来达到数万人,天刚拂晓,他们就浩浩荡荡地拥出城门,直奔金明池,在门口和沿途的金军竟然不敢加以阻击。吴革两样都没有做,他带着一部分亲兵不是向城外突围,反而在城内折而北上,回同文馆的临时寓所,换去战衣,揩抹血污,蒙头大睡。按照当时的想法,他潜伏城内是要“有所为”。凭着他团结的那一部分亲信的友好旧侣,凭着赈济所内他新结识的忠义之俦,他都有理由留下来,凭借大家的力量,准备在城内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斡旋乾坤,重振河山。他绝不愿轻易突围出走,离开京师。
不过凭借这些力量,在城中到底可以做出什么事业,不但他,还有他的一些朋友也都是心中无数的,只好抱着“走着瞧,走到哪里是哪里”的态度。
率领一部分亲信,突然袭击金军的某一个驻军点,譬如青城和刘家寺,斡离不、粘罕大营所在之处,杀死几名首虏,与他们拼个同归于尽,这并不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只要有牺牲的决心。但做到了又怎么样呢?即使把粘罕、斡离不两个都杀了,也改变不了国破城亡、社稷已倾的局面。这样的行动吴革还不愿轻于一发。
率领一部分亲信,突然袭击政事堂、开封府、三衙,把一贯主和或者现在已变成积极主和的大臣、府尹、殿帅以及他们的爪牙统统杀死,以我之处心积虑攻人之无备,这也许可能成功,而且名正言顺,足以大泄天下人的积愤,为计良得。但是吴革估计到奸党们手里也有一点兵力,王宗濋、徐秉哲、左言把范老虎统带的这支环庆军劲旅当作他们为非作歹、出卖宗社的本钱,它以之保国卫家则不足,以之卖国扰民则有余。真要厮杀起来,双方不免有一场两败俱伤的恶斗。自己辛苦纠集起来的一点武装,或者甚至自己本人在这场恶斗中牺牲了,未必合算。
吴革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他绝不怕死,从巷战失败,奔回同文馆以来,他就下了一死的决心,但他要求的不仅仅是一死殉国、一死报国,而是一死救国,死要死得光明磊落,死得其所,死得重于泰山。除非他一死就能改变现状,挽回败势,否则,即使取得斡离不、粘罕或其他金廷贵族和朝廷权奸们的首级为代价,他还是不愿轻于一死。他既不是“轻生论者”,也不是“珍生论者”。他是个自重的人,知道自己的和所有爱国之士的性命的价值。
他反复考虑过,在目前情况下,真正值得他为之一死的行动莫过于用武力把软弱的渊圣皇帝从深宫中劫持出来,保护他突出城外,号召天下,重为恢复之计。这才是一个真正能够改变现状、挽回局势的行动。他曾把这个想法透露给雷观、邢倞以及包括蒋宣、崔氏兄弟在内的宫廷侍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