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23页)

他们总是喜欢议论,生张熟魏,碰在一起,就要议长论短、道黑说白,还有一股怪脾气,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分出两派、三派、四派,相互争辩,不闹到面红耳赤、揎臂捋袖,决不罢休。他们常常是为议论而议论。议论是太学生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而太学生的议论又成为东京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项目。不要小看了他们,他们常常是舆论的主宰者,有时朝廷大臣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才敢行事。

有关告庙、净街、灯市以至于从站立在丰乐楼大门口身穿紫色衣衫的招待人员所引起的分歧问题,都一一议论过、争辩过了。现在辩论集中于新来上任的太学正秦桧身上。骘评臧否、月旦人物本来是太学生的专职,何况学正又是直接掌管他们的学官,自然吸引了更多人的兴趣。

“秦学正非礼勿动,非礼勿视,可谓是个端方君子了。”

“哪里的话?他是钻了李浪子的道路,才进太学来的。岂有君子肯钻浪子的门路?”

“这话说得是。俺看他是内心有所不足,面子上格外装出道学气。信不得他。”

“你怎见得他的内心有所不足?这分明是‘深文周纳、罗织锻炼’之词了。”

“有朝一日,你老兄要吃了他‘深文周纳、罗织锻炼’的亏,方信余言之不谬。”

“子非秦学正,安知秦学正之心事?”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秦学正之心事?”

秦学正到底是哪一路人,现在还很难做出结论,重要的是借这个争辩发端,使他们说出了可与庄周并垂不朽的名言警句。说出了这两句,两个人一齐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他们忽然瞥见光艳照人的刘锜娘子携着亸娘走过过道。

“好韵致的妇人!”一个太学生放肆地称赞。

于是秦长脚的拥护派、反对派和中立派全都停止争辩,一齐把眼光投向她们。有个眼尖的,透过面幂,从服妆和体态上认出了刘锜娘子,急忙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警告大众说:“噤声,噤声!这是刘四厢夫人,可不许你们胡言乱语。”

“好个美人!”仍然有人用了恰好让她们听得清楚的低声,轻嘴薄唇地评议,“刘四厢真个是艳福不浅。”

“刘四厢是东京城里第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他的那位夫人也是上、中、下三等地方乱跑,不怕见人的,可知是个伉爽俊朗的美人。”

“他俩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刘锜娘子一看见这些太学生,马上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他们评头品足的对象。她一手挽着亸娘,一手提起裙裾,一阵风似的蹬上楼梯,把这股酸气冲天的议论留在楼下。

她们走进自己的阁子时,赵隆和刘锜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刘锜娘子拉去面幂,先向赵隆告了罪,然后拍拍胸口,爱娇地对丈夫说:“刚上楼来时,让楼下的跳虱们咬了两口——你猜他们嚼的什么断命舌头?”

“管他们嚼什么舌头,反正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娘子还怕谁来?”

“咱不怕大虫、长虫,”刘锜娘子勇敢地挺起胸膛,指着间壁高俅的阁子说,“倒就是怕这几只小臭虫。”

“谁叫你们来得这样晚?叫他们咬两口也是活该。”刘锜笑笑说,他一边招呼亸娘坐下,又问娘子道,“没见陈少旸也在底下?”

“少旸是规矩人,他若在里面,容得他们胡说八道?”

“这倒不可一概而论,俺们来时,就和高彦先打过照面,他也在楼下散座里,他可也是个正经人。”

“这个高登哟!”刘锜娘子咬咬嘴唇道,“还有来过咱家的徐揆、丁特起,可只知道嚼舌头、骗酒饭吃,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家伙。在楼底下就数他咬得凶!”

“也有几回,他们的舌头倒是嚼对了。”

“嚼对了又顶什么用?他们有本事把间壁那条毒蛇咬死了,才算是个人物。”

赵隆对太学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他早给刘锜娘子斟上一杯“樊楼春”,劝道:“喝墨汁的人,哪有本领驱虎断蛇?贤侄媳休去管他们,且干了俺这杯再说!”

“侄媳还没给伯伯敬酒,倒先干伯伯的酒。”刘锜娘子一挺脖子就把酒杯干了,给赵隆斟上酒,告罪道,“侄媳来得晚,累伯伯饿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