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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睡地板上?”林鸣倦怠无神的眼睛扫视着房间,看见了靠墙堆着的一摞被褥和枕头。“实在抱歉,这样几天了?”
“三天,感觉好些了吗?”
“没有,你不用管我的。”
“朋友,你以为我们会这么轻易地放弃你吗?”
“我们指的是谁?”
“阿隆佐,我,还有惠子,她给你煲了汤。查尔斯和欧内斯特也想来看望你,可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你前些日子的样子。”
林鸣把头转向了墙壁:“我倒希望你离开我。”
那天,托马斯没有再和林鸣争下去,但是,他一直把林鸣留在亭子间里,并且继续和阿隆佐轮流陪伴他,从不让他独自一人留在家中。很多次,阿隆佐带上林鸣一起去听托马斯和大卫的表演,自然而然地,后来阿隆佐也带上他的低音贝斯,加入了进去。阿隆佐不会读谱,所以他会先听一段,然后再融合进去。第一贝斯的加入,给乐曲增添了令人惊喜的变幻和复杂,甚至加入了一丝摇摆的味道。
当他们演奏到一些循环重复的片段时,比如,莫扎特的第一号小提琴奏鸣曲中,那些发生在小提琴和钢琴之间的呼应唱和段落,他们会在这种节奏中停留,反复地强调,来回地重复。托马斯和阿隆佐会在第七音和第三音上做降调处理,或者,加入更多的切分音。他们之间的合作是这么和谐,这种和谐,是音乐家对音乐的理解,在音乐中,互相理解,所以,他们才是这样生死与共的朋友,因为音乐在异国他乡,萍水相逢,在战争中,但生死与共。他们之间流淌的这种和谐和理解,从琴声中传递出来,清晰地传递给听众,听众们往往欣喜地接受这些变化,不过,只有林鸣脸上露出的微笑才是他们所期待的。台上台下,他们的眼神在音乐中传递。
一天晚上,托马斯受邀前往大卫和马吉特家吃晚饭,而林鸣不想去。林鸣得了热伤风,只想待在家里,晚上早点睡觉。这些天,他都睡在地板上,说床垫太软了,睡地板更舒服。“你去吧,”他对托马斯说,“我没事的。”
于是,托马斯去市中心坐上了一辆往北开的有轨电车,过外白渡桥,进入了虹口区。这个人口众多、陈旧破败的城区现在是犹太难民隔离区。大卫给他画了一张地图,上面是各种提示和箭头,因为他住的地方没有门牌号,是在一栋大楼里,大楼里的房间被隔成小小的单间,他家就是那些迷宫般的房间中的一间。
大卫看到了托马斯,他正穿过长长的幽暗过道,向大卫家走来。大卫发出一声欢呼,愉快地引他进了屋子。屋里只有一扇小窗,开得很高。屋子中间的餐桌上铺了一块格子桌布,平添了温馨的感觉,炉子上,炖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托马斯拥抱了马吉特,然后弯下腰和里奥握了握手。“你们两人太勇敢了,居然带着小孩子来到这么远离家乡的地方。”托马斯说道。
“勇敢?”大卫叫了起来:“不,不是勇敢,是幸运!你不能想象,逃离那里有多艰难,有多危险。但是,我们是幸运的,是的。我一点都不夸张。他们要杀了我们,一个都不留。”
“太可怕了。”托马斯说道,“在欧洲,有数百万犹太人啊。”
听了这话,马吉特坐不住了,“我们还是开始吃饭吧。” 她站起身,一边说道,一边开始往每个人的碗里舀汤。她把一根刚刚出炉的面包切成厚片,旁边放上一条黄油。
开始用餐之前,大卫低眉垂眼,用希伯来语做了一个祷告,托马斯只听懂了一个词,以色列。接着,大卫说道:“这个祷告是要感谢上帝,让我们活着而自由地来到这里。在这里,我们有这么多从德国和奥地利逃出来的同胞,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还要感谢像你这样的朋友。”
马吉特在一片面包上涂好黄油,递给里奥。“你现在看到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地在这里,可是你无法想象当时离开维也纳是多么不可能,我们都绝望了。纳粹不让我们离开,除非我们拿到别国的签证。”
“可是没有国家愿意给我们发放签证。”大卫加了一句。
“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是上帝让我们逃出来的。”大卫说道,“是上帝给我们送来了何凤山,中国驻维也纳的总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