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14/22页)
一年多以前,一九三八年,三月的一个礼拜六早上,空气清新怡人。早餐后,何凤山走出他在维也纳的家门,他准备步行到领事馆,看看德国有什么新闻。近日来,他密切关注着来往于德国和奥地利之间的电话和指令,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不确定。银行门口排起了长队,大家都想把钱取出来,放在身上才放心。前一天,孔祥熙和他通过话,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是通过暗线联络的。孔祥熙告诉他,纳粹德国随时都可能拿下奥地利,但过程应该是平和的。因此他想去领事馆,在那里,消息会更多更及时一些。冬天快要结束,这是一个明媚的清晨,他很想走一走,于是,穿上他的外套,戴上软呢帽,走出了家门。
当他快要走到那条绿树成荫的大马路时,他听到了卡车发动机的声音,还有行军的踏步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拐过街角,他蓦然发现,大马路上都是士兵。没错,德国人来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聚集在路障后面,其中有几人在欢呼着,伸手做着纳粹的手势。愚蠢,他暗暗骂了一句。他站在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察看马路上的状况,可他只能看到士兵,六个人一排,起码有几百排,数也数不清,他的心沉了下去。
“何领事。”他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他转过身去。
“仁慈的主啊!”他轻声唤道。这句话,是他小时候学会的第一句英语,那位挪威老师教他的。直到现在,他还是经常脱口而出。
一转头,他看见了莉莉丝.希尔维亚.多兰,他认识这个女孩子,他上她家吃过两次晚饭。“希尔维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我本来和同学在一起的,可我和他们走散了。”看上去她都快要哭了,可怜啊,他心想。多兰家是犹太人,眼前的这些列队士兵,对于她的家庭来说,是令人惊恐的纳粹势力的展示。
她在发抖,何凤山握住了她的小手,“走吧,”他说,“我送你回家。”
他冷静地牵着希尔维亚的手,离开了纳粹军人和用德语高呼着胜利的人群。他们转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道路两边的树木枝丫光秃,路边的房子窗帘低垂,一派肃杀静穆的气氛。和这个小姑娘走在路上,何领事能感觉到注视着他们的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他们。春天快要到了,可是人们的心进入了严冬,没有人敢于随便出门了,尤其是在维也纳的犹太人。
他按响了她家的门铃,希尔维亚的爸爸妈妈小心翼翼地开了门,一见到他,就眼泪汪汪的。
“好了,好了,”他沉稳地说道,“她现在安全无事了。如果你们还是很怕,我可以留下来多待一会儿。我是个外交官,总领事,只要我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们。”
说着,他在客厅里坐下了,就着温暖的火炉,和希尔维亚,还有她哥哥卡尔,以及她的爸爸妈妈聊着天。直到夜幕降临,赫尔和弗洛.多兰觉得应该没问题了,何凤山可以回家了。“记住,”他走之前说,“我们是朋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接下来的几个月,针对犹太人的行动变得经常化、公开化。他看到纳粹党的人守候在犹太教堂外,看到做完礼拜出来的犹太人,就捉住他们扔进卡车,然后,逼迫他们用犹太祈祷巾洗擦纳粹兵营的便池。何凤山鄙夷这样恶毒的行为,荒唐幼稚,而充满了仇恨。
夏天来临的时候,中国领事馆门口开始排起了长队。不久,队伍变得越来越长,人们一排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们都是犹太人。
那天早上去上班,他看见了领事馆门口的长长的队伍。“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询问他的秘书国美。
“签证,”她说道,“他们排队要签证。”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签证?”
她耸了耸肩。
他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上,贴着条纹图案的墙纸,房间正中,是一张厚重的办公桌,看着让人觉得心安。他准备闭门工作,不去理会外面的喧哗和人群。他知道,纳粹禁止犹太人离开本国,除非他们有一张他国颁发的签证,可是,眼下这种局势中,没有国家愿意给他们签证,因而犹太人都被困住了。
刚一坐下,他发现办公室的门还半开着,于是他起身去关门。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外面有人要找他,国美在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