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9页)
“我会这样做,纯粹是因为好奇心。”
“这么说吧,我是个在正常的家庭里长大的姑娘,去的是正常的教堂,玩伴也都是正常的朋友。男孩子们喜爱我,老师也是一样。我去上舞蹈课,开派对,在中学里功课也不错。但是有一天,我大约十五岁的时候……那是战前很多年的事情了……我发觉我的家人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的不对劲。我们只是在积攒分数……我只能这么说……为了赢得一场游戏,而这场游戏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实际上并不存在。你是否曾经有过这种想法?”
“没有过。”
“我敢肯定你没想过,”她回答道,语气里并没有不满,“然后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我听到了一些人们很少在公开场合说出来的奇谈怪论。我闭紧了嘴巴,什么也不说,主要是因为我父亲把这些话看得很重。他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他的头脑太陈腐,不可能跟他抗衡。于是他似乎真是个大英雄似的。他是征兵局的主席,对着被他派到战场上去的所有年轻人发表了一通激情洋溢的演说。倘若你听到了那通演说,你也会大受感动,米勒。有些跟我同龄的男孩子对我说,你的老爸让人恨不得马上出发,去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连属于他的使命也替他完成了。我有些同学可不是那么笨。”
“我的同学也有不那么笨的,”我生气地说,“我想起有一个主修哲学的同学,叫做克拉克维茨。他说,‘只有一件事情比赢得战争还要糟糕。那就是输掉战争。’他认为当你与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东条英机抗争的时候,真相说不定是没人赢得了那场战争;真相也有可能是,如果你输了那场战争,世界会变成真正的地狱。克拉克维茨。他在硫磺岛战死了。”
“我深受感动,”她说道,在晨曦中鞠了一躬,“在大学里我遇到了这帮像雇佣军似的教授们。你还能管他们叫什么?从道德的角度来说,他们的责任本来是解剖这个世界,但是有人付钱给他们,又要他们维护这个世界的整体性。我想,他们可有的忙了……求知,求生;祈求上苍,苟延残喘;苟且偷生,施舍大众。他们有一整套社会体系给他们帮忙,这帮教授。
“但是有一个教授暗示大家,说他知道这个世界需要被解剖开来,他一下子就理解了我的内心世界。他教音乐,给我的父母写信,说我厌世。天,他说得可真对。我父亲用征兵局长的方式好好地恐吓了他一番,说我在‘真实’的学校里一切正常。这让我想起了柏拉图的那篇文章,其中写道人们长久地盯着镜中世界,而把想象和现实混淆起来了。我父亲从未想过,这个糊里糊涂的音乐教授看到的正是真实的世界,而其他人看到的我身上的特点则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即使连天使加百利也吹起末日的号角,我的那些特点也无需受到审判。”
她顿了顿,给我留出反驳的时间,如果我愿意那么做的话。但是,我被她这番长篇大论的说法弄糊涂了——与蜜拉在一起,轻轻松松地过着驼队的行商生活,相比之下,让那些困扰伦敦和东京的事情见鬼去吧——我才不愿意参加这场争论。我要求她作出解释,我也得到了她的解释,无论我是否能够理解得了。她继续说下去:“战争最残酷的时刻到来了,我预言过的那种景象得到了应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嫁给纳兹鲁拉。首先,那些日子里我没弄明白其实他跟我父亲如出一辙。亲爱的纳兹鲁拉!他还要给阿富汗铺上道路!我想,我来到这里,因为阿富汗是离美国的价值观最遥远的地方。”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上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纳兹鲁拉已经有了一个妻子,这让我更容易作出决定。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我已经糊涂了。”我承认。
“我的意思是,我父亲把所有正常的事物都说成是乱来,而我想要彻底挑战他那套狭隘可怜的是非观。我做过的最乱来的事情是什么?和一个带着头巾,而且已经有一个妻子的阿富汗人跑了。”她笑了一下,随即补充道,“你知道我对纳兹鲁拉的幻想最初是怎么破灭的吗?就是那条头巾。他在费城戴着它招摇过市。而在喀布尔,他却从来想不起来要戴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