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7/9页)

“我还是不明白。”我回答道。

“很多美国的年轻人能明白这种感觉,”她向我保证道,“他们开始抛弃任何像我父亲那样的人构成的社会。”

“那样的话,愿上帝保佑美国。”我尖刻地说。

“正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才能拯救美国,”她回答道,“他们能理解社会正在发生何种变化,也有能力作出改变。”

我仔细思量着这个思维骗局,心想:她有思考的热情,她的思想也都是出于至诚,这一点我得尊重,但是我当然不信这套说辞——这时候,太阳已经冲上了地平线,在巴米扬大裂谷中将万物生长所必需的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一道道由白色石灰石构成的悬崖,给北方的国境线镶上了一道金边。这些石灰石高高地挂在裂谷上,遭受了严重的侵蚀,阳光在上面投下阴影,形成了造型各异的迷人形态。绿色的杨树长得枝繁叶茂,到了悬崖边上则戛然而止,成了向外伸出的浮雕。过了一会儿,阳光更加强烈了,艾伦喊道:“米勒!看哪!”

起初我没有看到那令她大感惊异的事物,以为只不过是寻常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从最高的那座悬崖上一个巨大缺口处出现了一座巨塔似的男性雕像,有几十英尺那么高,刻在岩石之上,栩栩如生。显然,那是一尊巨大的宗教人物神像,但是有一点很怪异,雕像那巨大的面孔被切掉了,只剩下一人高的嘴唇和下巴,而其上的部分只有光秃秃的石灰石。

当我们惊骇地站立在雕像面前时,驼队的其他人也围拢过来,祖菲卡用枪指着这座没有面孔的雕像简单地宣布:“佛。”

驼队向着既定的扎营地点缓缓移动,但是艾伦和我还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座仿佛具有魔力的雕像。我让她站在雕像巨大的双脚边上以作参照,自己向后退去,好计算这座雕像的高度:粗略估计,这座雕像高约一百五十英尺。是谁将它刻在这座穆斯林国家的中心地带?又是谁抹去了那张平和的面孔?

我没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仔细观察这座巨像,我慢慢发现它旁边的山崖上蜂窝般密布着很多洞窟,洞窖的窗户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石灰岩构成的山崖。“这些是什么东西?”我问道。艾伦说这里以前可能是一座修道院。我们又看了一会儿,发现了一道裂口,看上去好像能够抵达那些洞窟,艾伦表示愿意爬进去看看。

我们爬进了一条向上延伸的黑暗巷道,两边都是坚硬的岩石。我们小心闪避着这些危险的峭壁,爬了很久之后,来到了一座通向佛像头顶的小木桥。现在我们身处的地方离地面很高,一旦跌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我们最终还是安全地爬上了佛顶,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大裂谷,借着强烈的阳光,我们能看见帐篷正在远处慢慢地搭建起来。

我们在佛顶上又找到了一条向东延伸而去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群面积更大、互相连通的石窟,此处过去肯定曾被当作讲堂之用,供数百名和尚安坐其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特别温馨的房间,有一扇窗户离地平面足有一百英尺,窗外恰好就是科依巴巴山脉的景色。于是就在这个房间里,艾伦盘起腿,坐在岩石地面上,用她的包头斗篷盖住身体,又跟我继续争论下去。

“当你终于意识到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如此可悲的地方——”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站在窗边,眺望着亚细亚最为壮丽的景观之一,“而我母亲却会激动得浑身发抖,只是因为我们买了一辆更大的汽车,或者只是因为有一所大学完全误解了教育的意义,为建造了一座造价百万美元的宿舍楼而沾沾自喜……”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把这个句子说下去,于是就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决定不理会所有这一切事情,去找一些更单纯的精神寄托。我以为纳兹鲁拉比多赛特更单纯,祖菲卡比纳兹鲁拉更单纯。现在,我发现奥托・史迪格里茨比他们都单纯。”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可是毕业于一流大学,还拥有医学博士学位。”

“他更单纯,因为他是一个‘非人’。在慕尼黑,他堕入了地狱。他背负着自己的地狱跑遍了半个世界。他挣脱了这个世界,也挣脱了身上的枷锁。他是个‘非人’……其实我们最初都是‘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