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The Gray Zone 灰色地带(第11/13页)

无计可施的比博通过他优秀的关系网,给兰科斯基要去的集中营写了一封信,他把信交给兰科斯基,并保证这封信能保护他,确保他受到特殊对待。据说,兰科斯基向比博要求,在去奥斯维辛的路上,他和他的家人应享有符合其身份的庄重待遇,并获得了批准。也就是说,一节特别车厢,挂在一列押运毫无特权的囚犯的货运列车的车尾。然而,德国人手中的犹太人只有一种命运,无论他们是懦夫或英雄,谦逊或骄傲。无论是那封信,还是特殊车厢,都无法拯救查伊姆·兰科斯基——犹太人的国王——走进毒气室。

像这样的故事并不只是一个故事。它蕴含着重大的含义,它提出的问题要远多于回答的问题,它本身总结了灰色地带的整个主题,并让人想要追问。它呐喊着需要被理解,因为在这个故事中,人们观察到了一种象征,就像在梦中看到天堂。

兰科斯基是什么样的人?他既不是残酷无情的恶魔,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我们周围有许多人正像他一样。在他的“职业生涯”之前所屡屡遭受的失败,对他的影响是重大的——很少有人能够从失败中汲取道德的力量。在我看来,从他的故事中,人们会发现,在典型情况下,政治压迫几乎必将催生一个难以界定的区域——一个道德模糊、人格扭曲的区域。在每个至高无上的宝座脚下,都会群集着像兰科斯基这样的人,争夺着自己的那部分小小的权力。这种愚蠢的景象时常重演——我们会记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岁月里,在希特勒的宫廷,在墨索里尼的萨罗共和国的内阁中,所存在的垂死挣扎。他们都是灰色的人,首先是出于盲目,然后变成罪犯,在他们中疯狂地分割着邪恶而垂死的职权。权力就像毒品:没有涉足其中的人不会意识到对它的需要,而一旦开始,也许是一种偶然(就像兰科斯基),对权力的依赖和需要自诞生一刻起便日渐膨胀,正如对现实的否定和全能的幼稚梦想。如果对兰科斯基醉心权力的解释是正确的,那么这种陶醉并非仅存在于隔离区的环境中。换句话说,对权力的痴迷是如此的强大,甚至蔓延到原本为了消灭所有个人权欲而设计的环境中。事实上,对于他,以及他的那些更著名的榜样,由于持久而无可置疑的权力所引起的“症状”是显而易见的:扭曲的世界观、教条式的傲慢、对诌媚的需要、痉挛般地运用命令杠杆,以及对法律的蔑视。

所有这些都无法免除兰科斯基的责任。在罗兹的苦难中,一个兰科斯基应运而生,这是让人痛苦和苦恼的。如果他在自己的悲剧中得以幸存,而他毒害隔离区的悲剧,并将自己的历史形象叠加于其上,没有任何特殊法庭会赦免他的罪行,我们当然也不会在道德的层面上赦免他。但是,的确存在情有可原的环境因素——像纳粹这样的恶魔主义具有可怕的腐蚀力量,让人们难以在它面前独善其身。它降低受害者的人格,同化他们,因为它需要大大小小的同谋者。必须具备真正坚强的道德盔甲,才能抗拒它的腐蚀。而对于一个罗兹商人,查伊姆·兰科斯基,以及当时的整整一代人,所具备的道德盔甲是脆弱的。然而,我们的道德又有多坚强?今天的欧洲人的道德又有多坚强呢?如果受到必然性的驱使,同时又面临巨大的诱惑,我们每个人又会怎么做呢?

兰科斯基的故事是一个令人悲伤、不安的故事。同样,还有“卡波”们的故事;集中营的小职员们的故事;那些服务于某个政体,却有意漠视其罪行的小小掌权者们;那些批准所有事情,因为一个签字并不值多少钱的下级官员们;那些大摇其头却默许罪行发生的人们;还有那些说“就算我不去做,其他人也会做得比我更坏”的人们的故事。

兰科斯基,一个简明而典型的形象,必然被置于这个道德模糊的灰色地带。我们难以判断他的良心程度——只有他站在我们面前才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哪怕是说谎,就像他可能一直在说谎,也在欺骗他自己。但无论如何,他能帮助我们理解他,就像每个被告人帮助他的法官,即使他并不想,即使他在说谎,因为人们扮演一个角色的能力并非是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