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卷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第49/112页)

“这是什么?”她问。

言格回头看一眼:“《大般涅槃经》。”半晌,道,“那是人皮书。”

人皮?甄意双手捧着把它放回去,在心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走几步,又见一排竹简卷轴,锦巾上书“言氏家训”。

甄意来了兴趣,拿起“治身”一卷,打开看:“……礼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宙宇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干枯的竹片,风干的墨迹。

捧它在手心,仿佛看到钟鸣之家上千年的礼风遗存。

她愈发小心谨慎地把它收好,轻手轻脚放回去。这一屋子的古籍对她来说,太过深奥。她又踱步到言格的书桌前,见桌上一本清代的《聊斋志异》。

有经常翻看的痕迹,还有他隽永的笔记注解。

甄意想笑。这家伙平日里清雅正派,私下也爱看书生与狐仙鬼妖的情爱。想他正经着脸看书中男女卿卿我我,她忍不住笑出声。

屋外风声呼啸,屋内却静谧,她这一声笑真像玉珠子落在地上。

言格回头见她捧着聊斋痴笑,看她半晌,唇角竟细微上扬,又回过头去。

她翻看着书中笔记,问:“言格,你最喜欢哪篇?”

他早料到她会问这话,眸光渐深,答:“《婴宁》。”

“《婴宁》?”甄意翻到那一页,快速浏览,渐渐看到他画线的地方,不禁念出声,“……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

她从书里抬眸:“诶?她这么爱笑?”

言格转过身来,手落进兜里,背靠在书架上,隔了一室的盈盈烛火望她。

其实,他意有所指:“嗯,她挺爱笑的。”

甄意却不知:“我听说聊斋里最爱笑笑声最好听的就是婴宁。之前没机会看,现在……唔,还真可爱。”

“嗯,是很可爱。”

甄意低着头,丝毫不知言格正凝视着她,安心看书。

时间安静如流水,如他真挚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古人写书夸张了,什么‘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又说什么几日不见,便……”她抬头,娇俏地质问:

“你会对一个爱笑的女子‘神魂丧失,恹恹而行’?”

他凝眸半刻,温声缓缓说:“行不成。不语亦不食,肌革锐减。”

书中原话,可在他清润无声的眼眸里,听他淡然平缓地说出这番话,甄意竟瞬间有种沦陷之感。

不知为何,她感念至深。

只不过,她已不记得,此刻三楼的灰烬里,是他八年的“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她也不知道,他何止是“神魂丧失”,何止是“行不成。不语亦不食,肌革锐减”。

甄意低下头去继续看书,看着看着,扑哧笑出声:

“这婴宁好可爱,书生拿着她干枯的花枝去见她,以示初见后思念至今,没想婴宁说,这小东西有什么值得珍藏,你要喜欢,‘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哈哈,太可爱了。”

言格眼中亦浮起淡淡的笑意,说:“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

听他说书生的话,甄意歪着头笑,顺着书中婴宁的话回应:“葭莩之情,爱何待言。”

言格却沉默了。

书房里一篇静谧。

甄意见他不和自己对话了,抬头看他,灯光下他的眼眸深邃,情深似海。

他缓缓道:“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

甄意心一磕,咚咚直跳,莫名觉得他不是在背书,也不是在配合她玩闹,而是在……表白?

她声音轻了下来,看一眼书,问:“有以异乎?”

“夜共枕席耳。”

甄意心跳全乱,篇章后面那句“我不惯与生人睡”却是说不出口的。

不知为何,在他此刻笔直而柔软的目光里,她竟脸红心热了,垂下头,轻轻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