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7/8页)

啟程以前,少不得便殿賜宴餞行,動身之日,皇帝親自送出午門。握手垂淚,都不忍分別,一再相囑「保重」。及至分手,襄王復又屢屢回顧,皇帝便問:「五叔是不是還有話說?」

「是!」襄王伏地說道,「萬方望治如饑渴,伏願皇上厚恤民力,輕徭薄賦,刑戮亦不宜過嚴。」

皇帝避至側面,拱手答道:「敬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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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年,皇帝問起優禮襄王的那三道詔書的奉行情形。准襄王與諸子出城游獵,只須由吏部辦文書通知地方大吏,其事甚簡,早已辦訖。為襄王營生壙,亦已由工部派遣司官,帶領「風水先生」馳驛前往辦理。惟有添設襄王府護衛一事,尚無動靜。

此事歸兵部主辦,而兵部尚書陳汝言是石亨的黨羽,皇帝對他不大信任,因而召見錦衣衛指揮僉事逯杲,密令偵查。

這逯杲原是門達的心腹,為人強悍陰鷙,復辟以後,大治「奸黨」──景泰帝的心腹太監,逯杲很建了些功勞,因此官符如火,由一名校尉,一路扶搖直上,當到指揮僉事,官位僅下門達一等,而權勢已高過門達。

奉旨以後,逯杲第二天便進宮覆命。原來兵部打算為襄王的護衛,添設一個千戶所,也就是添設護衛一千二百人。由於護衛餉厚事閒,所以都希望能被挑中,這就需要走門路了。尤其襄王深受皇帝尊禮,一句話可以將打入詔獄的重犯,一變而為大理寺正卿,能到他那裏當差,只要謹慎無過,一定升官,所以京衛中的千戶,活動這個差使的,大有人在。

於是陳汝言亦就奇貨可居了,先有人出銀一千兩,陳汝言答應了;但另有人出一千五百兩,出一千兩的立即落空;然後又有人出二千三百兩,又壓倒了出一千五百兩的。這樣價碼一變再變,人選亦就一改再改。如今已有人出到三千五百兩,而陳汝言還在待價而沽。

皇帝震怒,召見李賢,面諭徹查。此時的三閣臣,李賢居首;其次是正統十三年的會元彭時;又次是正統七年的翰林呂原,李賢通達,彭時謹密,呂原持重,三人合作無間,早都覺得陳汝言應該斥退,但憚於石亨的勢力,不敢輕發,如今自然是個大好機會。

三人密議定策發動言官檢舉,陳汝言招權納賄、肆無忌憚,所以贓私累累皆有實據。這一下自然被逮下獄,同時抄家。

錦衣衛指揮劉敬將籍沒清冊親呈御前,皇帝略略翻了一下,遂即交代:「把抄來的金銀財寶,都陳列在文華殿外面。」

劉敬不知皇帝是何用意,只這樣回奏:「銀子有十四萬兩,只怕擺不下。」

「那銀子就不擺。」皇帝又說,「等擺好了,我叫大家來看。」

這一擺,擺了兩天才擺妥當。第三天上午,皇帝命司禮監宣諭,召集文武大臣在文華殿候旨。

文武大臣一到文華殿,無不相顧詫異,大內怎麼出現了廟會?及至細細看去,又都有目迷五色之感。皇帝為讓大家看個夠,一直到近午時分,方始出殿升座。

「那是陳汝言的贓私,還有十四萬兩銀子沒有擺出來。你們都看見了?」

「是!」吏部尚書王翺,代表群臣答應。

「于謙當了八年兵部尚書,抄家竟抄不出甚麼值錢的東西。陳汝言去年六月才補上兵部尚書,至今不過八個月,貪贓所得,如是之多。你們怎麼說?」皇帝滿臉怒容地瞪著石亨。他不由得把頭低了下去。

「請將陳汝言交三法司,依律治罪。」王翺回奏,「兵部尚書缺分重要,臣請飭下閣臣,迅即遴員調補。」

皇帝點點頭:「准如所奏。」他又看著李賢說,「兵部尚書的人選,一定要慎重。」

李賢回到內閣與彭時、呂原推敲這「慎重」二字的言外之意,認為是針對石亨叔姪及曹吉祥而言;要跟陳汝言相反,能不受石曹的影響,但亦不必有意與石曹對立,以免生出許多是非。這樣,就必須是外圓內方的人,才算適當的人選。

一個一個研究下來,一致同意調左都御史馬昂為兵部尚書。奏准以後,馬昂即日上任。六部加都察院,名為「七卿」,論地位除了吏部就是兵部,所以左都御史調兵部尚書,算是升官,朝官紛紛致賀。

賀客之中有個太僕寺正卿程信執,一見了面,道聲「恭喜,恭喜!」接下來便說:「馬公,實在抱歉,你上任頭一天,我就要來討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