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13/28页)

在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一直存在着一个永恒的障碍。这种感觉出现在瓦塞尔曼与好友在家的私下讨论中。他问他的朋友:是哪些原因把德国人和犹太人分割开来,特别是哪些原因把我们两人分割开来?是不是信仰?因为我们两人既非都是基督徒或犹太人。我们是否被血统分割?确实,纯粹的德国人是不存在的,他们和法国移民、斯拉夫人、斯堪的纳维亚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更有可能和两百多年来洪水般席卷德国领土的匈牙利人、蒙古人相混合。他询问他的朋友,假如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的差异不能在血统中发现,是否可以在不同的道德结构或者不同的人类模型中发现?他的朋友回答道,这可能就是答案:犹太人是拥有不同道德的人,因此是不同的人。他的朋友为了证实瓦塞尔曼是否是他所认为的不同的人,要他把手放在胸前发誓,他是否“感到自己是一位真正的犹太人”。但是,瓦塞尔曼犹豫了,因为他想要知道他朋友的问题的含义是什么。他的朋友笑着说:因为围绕着“犹太人”这个词所存在的困难,他知道对瓦塞尔曼来说,承认感到好似犹太人是艰难的,瓦塞尔曼反戈一击,“德国人”这个词也是一样的困难。他的朋友改变了他提问的思路,想要知道瓦塞尔曼的母亲是否是明确的犹太人,在他的族谱中是否有跨民族的情况。当瓦塞尔曼肯定地坚持他纯粹的犹太背景的事实时,他的朋友摇了摇头,承认他的情况非同寻常,是一个特殊的情况,因为他喜欢和尊重的朋友肯定不可能是纯粹的犹太人。但是,瓦塞尔曼没有要求得到特别的豁免和特别的认可,即他的情况是一个例外,使他可以宣布自己是一个荣誉的德国人。瓦塞尔曼可能只是对他朋友根深蒂固的偏见和他天真的信念感到惊讶,他相信任何出生在德国土地上,呼吸着它的空气,吸收它的语言和文化规范的人,都将自动地被认为是德国人。他的朋友犹豫地把瓦塞尔曼接纳为同等的德国人,这是因为情感上有着相当深的抵触,以致瓦塞尔曼永远不再有这种体验,怀疑一个犹太人能够作为一个德国人被人们接受。假如一个人的朋友感到至多是乐意作出一个有优越感的豁免,最糟的是作一个“两者必居其一”的选择,那么对于瓦塞尔曼来说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犹太人将永远被烙上德国土地上异类的污名。

那么,谁是瓦塞尔曼呢?一位神经过敏的犹太人?正如犹太复国主义的期刊《犹太评论》(1928)宣称的那样,之前它对瓦塞尔曼有关犹太性主题的演讲就表示过异议。这本犹太复国主义期刊批评他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把瓦塞尔曼的神经症说成是一个普通犹太人的神经症;它否认他代表犹太人说话的权利。瓦塞尔曼回应了这样的犹太复国主义的批评。他认为,假如犹太复国主义者自行其是,否认犹太人能够成为德国人的可能性,那么德国人和犹太人的分裂就会扩大;他们把自己当作犹太族的犹太人,而非德国的犹太人。他说他将继续是一个无疑容易受到攻击的德国犹太人,因为他没有完全拥护双方的任何一方,但是他感到有信心的是:他折中的(自由主义的)立场使得他有更大的弹性指向共同的基础,瓦塞尔曼压抑的、几乎是悲怆的启示,是较老的一代犹太人的症状。他们生长在第二帝国,并且被反复出现的犹太恐惧症浪潮弄得很绝望,没有发现脱离困境的途径,因为和他们一起的德国人没有能解决他们自己不确定的德国人身份。瓦塞尔曼和其他人对他们的犹太性感到苦恼,对同时作为德国人和犹太人感到不安全。他们不得不以犹太人自我仇恨的形式,付出特殊的、毁灭性的心理代价。

“犹太人的自我仇恨”这个术语,是由特奥多尔· 莱辛在其1930年出版的著作《犹太人的自我仇恨》一书中发明的,这是一本自我诊断和描绘犹太人受虐狂的古怪图书。在莱辛创造这个词之前,这种类型的受虐狂就长久地根植于传统犹太人的恐惧症中。莱辛是一个灵魂受到折磨的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他皈依了路德宗,并采纳了尖锐的反犹太人立场,以将其思想中所有犹太性的残余连根拔除。无论何时,在他不能面对他的犹太性的时候,他都把它转化成犹太恐惧症的偏见,其最可耻的例子是他给弗洛伊德的一封信。在信中,他把心理分析谴责为典型的犹太人精神的流产。弗洛伊德后来回忆道:最初,他假定莱辛是和18世纪的哲学家G.E.莱辛有关系,但是当他知道没有这回事的时候,他立刻中断了通信。作为一位优秀的临床医生,弗洛伊德一直试图根据以下这一原则行医:人类没有什么东西必然和精神分析医师不相容。但他依然对莱辛的犹太人的自我仇恨这一教科书案例感到惊异,称他为“异常的犹太人现象”。